昔敵今友相見話空戰

    中國空軍在八年抗戰中,歷經艱難。雖開創了「八一四」的光輝戰續,卻也有慘痛的作戰歷程。在八年歲月裡,我們空軍的强敵是日本,以當時的兵力來對比,我們是劣勢的空軍,對日軍優勢空軍的作戰。因為日本飛機數量,與我機數量為九與一之比;更因日本飛機絕大部分均為自製,不僅在量上佔優勢,更在質上佔優勢。當時我國的飛機,除數量少而外,均由美英俄德意日購來,為較落伍之飛機,在性能上,遠不如日本。我們所憑藉的,是中國空軍所有空地勤人員,抱犧牲為國的精神,前仆後繼,決不追縮,正是「空軍信條」第一條所言:「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的精神。

        約在半年以前,洪佛影先生來電話聯繫,有數位日本空軍人員,於抗戰時期,曾在中國大陸作戰,為求瞭解中國空軍在抗戰時期,作戰狀況,想前來會晤,徵求筆者意見。當時我即明確的答覆他,非常歡迎。他們以前雖然是我們的敵人,但戰爭早已結束,我們不會把舊仇仍記在心上,而且過去之敵,未必不是今日之友。同時,我極願意透過他們瞭解一下,日本對中國空軍的看法。後來因日方人員事情忙碌,遲至本(七十五)年一月二十八日,相邀在國民大會見面。在前一日,即二十七日,他們赤曾拜會王上將叔銘先生、羅上將英德先生,兩位空軍將領均曾在抗日戰爭中,擔任重要作戰指揮工作。原先打算本文先叙述拜會王、羅兩位將軍趣過情形為主,但因來訪日人所攝照片,尚未寄來,只得先將與筆者會談情形概述如后。

        一月二十八日上午十時半,我提前到達國民大會,約十時半許,洪佛影先生偕河內山讓先生、南治先生,及能勢長兵衛先生前來,均著西服,並携有若干物品及照相機等,筆者以茶水接待,洪彿影先生即為我們相互介紹:

        河內山讓先生,出生於一九一六年,日本陸軍士官學校航空科畢業,會任獨立飛行第十八中隊(虎部隊)偵察機駕駛員等職。於一九三九至一九四一年,在我國大陸,從事作戰,最後升至日本航空兵少校。戰後進入日本航空自衞隊,曾留學美國,學習駕駛噴射機,曾任中部航空司令部防衞部長、飛行教育集團教育部長、第十一飛行教育團司令,空軍少將退休。其後,進入日本野畸產業株式會社,任顧問職務。再退休後,從事中日空戰經過的著述,著有虎部隊戰記及日本陸軍航空史話忠。

        南冶先生,出生於一九一七年,慶應義塾大經濟學科畢業,戰時被召進入獨立飛行十八中隊服務。一九四二至一九四五年,在我國大陸作戰,退時為陸軍上尉,其後進入東芝株式會社,任東芝工販社長,現任虎部隊戰友會代表幹事。

        能勢長兵衞先生,出生於一九一八年,日本同志會大學經濟科畢業,職時被召入伍,進入獨立飛行十八中隊任偵察軍官,一九四二至一九四四年,我國大陸作戰,後因飛機迫障迫降受傷返國,退休時為陸軍中尉,現任京都能勢商店社長。

        在此並先介紹洪佛影先生,他是國人接受日本。軍車教育最完整的人,並曾歷任航空要職。他是遼北人,生於民國七年,在日本小學及中學畢業,其後進入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於步兵科畢業,再進入日本陸軍航空學校,習驅逐科(即今日之戰鬥科,駕駛戰鬥機之飛行人員),並畢業於日本陸軍大學。曾任陸軍航空學校飛行教官,第一航空隊分險長及中隊長,及第三航空隊隊長,又擔任航空司令部作戰參謀主任,抗戰勝利後,在空軍中擔任參謀、科長及主任等職,現任中日合作策進委員會祕書長。

(左起為南治先生、本文作者、李宇清先生、河內山讓先生、能勢長兵衛先生、洪佛影先生餐後合影。)

        當由洪佛影先生介紹後,即山河內山讓先生就席發言,說明來意,他對我們熱誠的接待,表示由衷感謝,願此次前來拜會,能對中國空軍之作戰多所瞭解,尤對中美空軍共同作戰之情形,更想知其原委。然後由河內山讓先生,取出一張八開記錄紙,上面已寫好發問內容要點,就上面題綱發問,他即以筆作書,同時南治與能長兵衞先生均從袋取出一記事本,在旁靜聽筆錄,我看見其筆記本上,已密密麻麻,寫了很多的字。

        在我們談話內容方面大致是在我國大陸作戰的經過。當時我回答他們,抗戰時參與的戰役,幾乎遍佈全國,譬如四川的重慶、成都、梁山、雲南昆明、廣西桂林、柳州、 海南島、河南,及蘭州等處。談到蘭州空戰時,那是民國二十八年二月十二日的事,日本重轟炸機八架轟炸蘭州,我們會追擊至甘肅平凉縣始返,當時並未見有敵機被我們擊落,但河內山讓先生告訴我,是役有兩架被我們擊落未返,事實上,我空軍戰史中卻沒紀錄這項功績。

        又談到在空中作戰有趣的事,那就是民國三十二年十二月一日,我機掩護轟炸機轟炸香港九龍碼頭的事。中美機群均由廣西桂林附近機場起飛,炸九龍碼頭,任務完畢返航途中,我方分隊長吳越發現,在轟炸機之後有一單機,未向我戰鬥機編隊群集合,他立即飛趕上前促其歸隊集合。但約至二十公尺距離時,始發現其為日機,正準備佔位射擊時,該機赤發現我機即迅速逃去,吳越並未追擊。當其降落後,我問何故未再追擊,他答道:「既然他已逃跑,家中也有老婆孩兒,何必,定要擊落他呢?」由此可見飛行人員仁慈之心,這裡不過舉一個例子而已,可惜這段作戰經過,戰史上並載明出擊人員,而吳越之名,也無人知曉。

        當談到蘭州空戰時,我出示我的戰鬥日記原文,河內山讓等先生大感驚奇,因為一個戰鬥機飛行員的習性,河內山讓先生當然清清楚楚,他自己就是飛行員。我在戰鬥日記內,除記載當時作戰經過外,並蒐集當時有關報紙的報導,與航空委員會頒勳獎命令原件。不但如此,還有擊落敵機後所獲得戰利品文件,包括航行圖表與神社符錄等,可是我僅提供一小部分。另外並將民國二十九年九月十三日之空戰戰鬥日記提出,繪有敵機圖形、戰鬥區域,以及我被擊落後迫降地點與飛機損壞情形相片,最後為全般作戰經過及檢討。此項資料過去從未示人,也感無此必要,日本人來拜訪,希望藉以建立雙方友誼感情,以助維持世界永久和平。正在談論之際,于還素兄前來,邀其入座,還素兄為國大代表,更為有名之劇評家,日語根基良好,聽洪佛影先生與日本人之對話,讚不絕口,對洪先生日語對話甚為欽佩。至十二時許,特請李代表宇清(前總統府侍衞長,陸軍中將退役),同日本友人前往會賓樓共進午餐。

           (左:河內山讓先生贈李宇清先生禮品)                     (左:本文作者贈空軍月邗予日本友人)

        在進餐前河內山讓先生以禮品致贈李代表宇清,然後我同河內山讓先生互贈禮品,並於餐後在會賓樓大廳合影留念。次日,李代表宇清先生於會賓樓再邀日方友人,特請憲政論檀社社長楊代表公邁先生作陪,楊公邁兄日語頗有根基,可同日方直接交談,更增加雙方用餐時融洽的氣氛。日本友人在臨行前表示,此次來華,收穫頗豐,因得以會見王叔銘將軍及羅英德將軍,恭聆其談話,獲得很多有關中日空軍作戰資料,實不虛此行。臨行前又一再託洪佛影先生轉達致謝之意。

        日本友人,已於元月三十日返東瀛,在交談過程中,我個人深感日人對事務處理慎重,每人執一記事本,在有聞必錄情況下,細心的聽、慢慢的寫,實為良好之記事習慣,而且對所要知道之事,均事前加以提綱記出,免臨時遣漏,凡事細密,日本雖戰敗了,但日本人做事的精神實在值得我們效法。

        此次三位日本空軍友人,由洪佛影先生先引謁王上將,即以其客廳權充軍營,開始「虎帳談兵」,論中日空軍戰前形勢,及敵我空軍狀況等。我空軍與日本空軍相較,實為劣勢空軍,作者在上期「中國的空軍」月刊上,僅提劣勢空軍一詞,而未言雙方飛機數量機種等。今再概略言之:在作戰前我方僅有各型飛機三百零五架,其性能亦低於日本飛機甚多,最嚴重的是我國飛機不僅數量有限,且購自世界各國,如美、英、法、德、義大利及我國自行設計者,可說百機雜陳,不但器材補給不易,更感運用困難,而日本陸、海軍所屬竟有一千五百三十架,在質與量上我空軍與日本空軍軍力均相差過於懸殊,若非空軍官兵抱著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決心,我抗戰輝煌的史頁恐怕就要改寫了。

        在洪佛影先生引見下,日本友人得謁王上將,先由日方贈禮品,大家相繞而坐彼此交談,如作戰前後我方兵力部署等。當蘆溝橋事變發生後,日軍陸續增兵,天津方面戰事漸次擴大,我空軍乃擬定冀北作戰計畫,在陸軍會戰之初,先以空軍主力,奇龔天津、豐臺等處,摧毀敵陸空軍根據地,相機協同我陸軍擊破該方面之敵軍,同時以一部擔任京杭空防及沿海沿江之偵察與警戒,並對京滬方面作緊急時主力轉移之準備。而日本方面對我作戰之一般企圖,在於獲得制空權,協同陸海軍之作戰,以日本陸軍航空隊為主,作戰術上之運用;在戰略上之運用,則以海軍航空隊為主,破壞我機場、工業、交通等,以削弱我方之戰力。談話中,雙力互相叙述當時作戰態勢及情況,並交換了意見,而達成互相瞭解戰時雙方陣容之目的,隨即在王上將會客室合影留念,結束這次的訪談。

 

        當日下午再由洪佛影先生前導,赴羅上將住處,面謁羅上將;時值天寒,大家圍桌而坐,又開始「圍爐論戰」。日本友人開門見山提出問題詳詢羅上將:民國二十七年一月七日,在南昌擊落日本九六式驅逐機之經過如何?因當時我方報紙曾有新 聞報導,經其告知被繫落者為潮田良平,係日本海軍第一戰隊隊長。據羅上將表示,他曾於民國二十六年十二月一日南京空戰時,與潮田良平交過手,未分勝負,雙力馳騁而去。所以記得潮田良平且印象深刻的原因,係該九六式機機身塗有金色長線條標誌,極為醒目;是役我方飛行員敖居賢被其擊落。

        而在二十七年南昌空戰,係羅上將與俄志願隊空軍師司令波羅蓋威遜斯基與日機潮自良平遭遇,兩人在空中格鬥(Dog Flight或稱纏鬥)己三十餘回合未分勝負,羅上將乘日機在追俄機轉彎之際,將其擊落,墜毀在鄱陽湖中,殘骸先未尋獲,後來羅上將與俄員前往現場察勘發現,掘出飛機與屍體,取出手槍與勳章各一件。該手槍由羅上將轉交上級處理,而該勳章事後轉贈俄員以為紀念。羅上將在開槍射擊之瞬間見機身上有金色線條標誌,一望而知為潮田良平的飛機。按當時不僅日本在飛機上塗有特別標誌,我方少數飛機亦有類似標誌,正如向第一次世界大戰一樣,表現個人英雄主義,以示不同他機。當羅上將空戰後降落,周上將至柔先生及張廷孟先生均在機場,而俄人把羅上將抬得高高歡呼以示崇敬,同時開酒慶祝。因為是役不僅羅上將成為英雄,更挽救俄人波羅蓋威遜斯基於危難。

        此役作戰經過,使日本友人終能瞭解當時作戰的實況,因戰時我方守密,對是類似消息,多語焉不詳,不願道出始末;正如同年一月九日,羅上將又擊落日本九六戰鬥機一架,墜落於拓林鎮(距南昌直線距離約七十五公里,位於南昌北北西方),後經檢收飛機殘骸,發現該機駕駛員為南鄉大尉(即上尉),衣上繡有「紅武士」字樣。紅武士係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德國空中英雄厲秋芬之雅號,有擊落敵機八十一架之紀錄,全機漆成鮮紅色,當時譽之為「紅武士」,並有專書記載其作戰經過,名曰「德意志的紅武士」。

        而今日以紅武士自居的南鄉上尉被羅上將乘其戰鬥時,拉高機頭上升減速之際,以其百發百中射擊技術,僅耗十餘發子彈即將其擊落,墜於拓林鎮小湖旁。同時該次空戰,又擊落日本轟炸機一架,當羅上將回踢落地後,又是一場開懷痛飲,熱烈慶祝。其後得知南鄉大尉為副領隊,並為日本皇系貴族,因侵略我國而犧牲,葬身異域,此實侵略者之下場,足為後人警惕。日本友人在暢論作戰經過後,獲得豐富之作戰史料,逐辭別而去。

        日本友人回國後,曾寄來致謝函與相片及資料,對我方研究中日空軍戰史,頗有參考價值,對增進兩國合作亦頗有裨益,然端在我們如何運用,以達維護世界和平,造福人羣之目的。
 (摘自中國的空軍  作者:徐華江)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