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足球大戰

        話說空軍官校第九期學生,於民國二十八(1939)年七月一日,在雲南昆明畢業之後,轟炸、驅逐兩組同學,分別被送到四川成都鳳凰山轟炸總隊及甘肅蘭州西古城騙逐總隊報到。不久,就奉到新的命令,全體到新疆伊寧新成立的「空軍教導隊」接受部隊訓練。由蘭州到伊寧,不比內地有西南、西北兩條新開闢的公路那麼方便,當時雖有「中蘇航空公司」的飛機往來蘭州與阿里木圖之間(阿里木圖為俄國的一處空軍甚地改航空站,距伊寧最近。後來俄國教官取飛機,都是到這裡接取的),但它又只有一架美製的DC-3空運機,座位有限,並且天氣不好它就不飛。所以輸運這批學員到伊寧,前後賣費時好幾個月,後來只得仍用汽車輔助輸送從蘭州到伊寧,坐汽車最快的記錄是二十三天。

        空軍教導隊,由中俄空軍混合編成。除了一般行政幕僚單位如總務科、財務科、醫務科等完全由中國空軍負責外,下轄的三個訓練中隊,分別負責驅逐、轟炸飛行訓練及航炸員和射擊士的訓練,主官由中國空軍擔任,副主官則由俄國空軍擔任,如總隊附、中隊附、區隊附等,我們通稱之為俄國顧問。

        這些副主官的意見,必須受到相當的尊重。訓練的學科教材,諸如飛機學、發勤機學、航行學、儀器學、飛行術等,都是探用俄國空軍的,由俄國教官主講,翻譯官當場翻譯。訓練器材全由俄國空軍供應,如C6輕轟炸機、E-16驅逐機及初級教練機YT-2及交通汽車等等。全部訓練時間,最初告知只要四個月。

        空軍教導隊設置在伊寧市區外北面較高地區的一所大營房裡面,當地人稱這個營區叫「阿林巴克」。所有的俄國顧問則住在機場附近的營區,他們除上課與飛行訓練之外,平日絕少外出。我們的機械人員也住在機場附近的另外營區,以便就近照願飛機。機場距「阿林巴克」及市區約半小時車程。

        人員的輸送,既因交通不便,耽誤很多時問,而最令人無法理解的,是訓練器材的短缺,更使訓練時間一再延長下去一會兒缺少滑油(機油)一會兒又缺少黑油膏!因此,飛行訓練一直是斷斷續續的,有時甚至就停頓下來,不得不一再加强學科了。

        新疆省那時候主席是盛世才,稱為盛督辦。他實行六大政策,新疆省警察的帽徽,不是我們內地所常見的青天白日,而是有六個角的一顆紅星。他們有自己的經濟體系,市面只用新疆幣,不用中央的法幣。當時一元法幣可換六元新疆幣。實際上,俄國入在新疆有一種特殊勢力,我們雖看不見,却感受到了。比方由內地寄往伊寧的信件,在廸化要經過俄國人的檢查。因為,每當我們收到家信時,信封的背面都赫然註有俄文所翻譯的姓名。有一次政治指道員李才教官從成都到伊寧上任,携帶「空軍教導隊駐蓉辦事處」交他的一百多封「千里家書」,經過廸化時,也必須交上去檢查之後,再寄到敬導隊來分發的。

        靳疆共有十四個民族(漢族、鍚泊、索倫、蒙古、漢回、東干、畏吾兒、塔塔兒、哈薩克、烏玆別克、克爾給茲、塔久克、塔蘭齊、歸化族等),政府的佈告,常要用五種文字貼在一處,即漢文、回文、俄文 、蒙文、滿文。新疆是俄國商品的市場,日用工藝品絕大部分是俄國貨。這在我們這些久居內地,用慣了本國貨品的年輕人心目中,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蹩扭的。伊寧的漢族人很少,當地駐軍,平時不易見到;警察人數也不多,一部份漢人則是被俄國人趕回國的山東籍的華僑,他們大部份是做手藝的小商人,知識水準較低,另外就是住在南叉子的漢人了,他們多半是早年放逐罪犯的後代,婦女都纏着小脚,頭上仍梳着巴巴頭。

        因此,當地這些漢人給其他民族的印象,也就可想而知了。自從我們空軍抵達以後,雖然只有三百多人,却給伊寧同胞耳目一新。個個風度翩翩、熊度和藹,而且買東西不還價、給現錢,短期內就贏得當地同胞誠摯的友誼。比方我們有時散步到遠處,日落以後往回走時,適到騎馬的回胞,他們就自動停下來,用手勢要我們騎在他們的後面,十幾分鐘,就把我們送到「可林巴克」,含笑而去,他們稱我們為「中央人」,見面總豎起大拇指點頭微笑。對「中央人」的愛戴,以毛瀛初太太毛夫人的到達為最高點。因他們從未見過漢族會有追樣天仙似的美人!毛夫人身材修長健美,裝束時髦清新,舉止文雅有風度,這些都由打掃教導隊飯廳的年輕女工傅出去,以致伊寧市許多年青女孩都紛紛來偷看毛夫人的豐采。可惜毛夫人不耐伊寧邊地單調生活,只住了幾個月就轉回內地了。

        正式的訓練既一再拖延而不理想,而精神生活、情感生活都遭到無形的壓抑,年輕人充沛的精力總是要發洩的。於是課餘之暇,我們就只好騎馬、打獵、溜冰、滑雪,各趨所好的去尋找樂趣了。愛好球類運動的,紛紛組織各種球隊練習,並舉行比賽來提高興趣,充其是對外的比賽。

        伊寧有一所高級中學,他們的球技無法和我們相比;新疆學院伊寧籍校友曾和我們賽過一次籃球,比數是四比八十!其他就可想而知了。在伊寧除漢族外,以搭塔兒族文化水準較高,到二十九年五月下旬,塔塔兒找我們比賽足球,五月二十六日這天,塔塔兒俱樂部足球場觀眾大集合,估計總在兩千以上!比賽結果我們以五比一的懸殊比敷輕鬆的嬴了。後來聽說他們一直在苦練,要與我們再賽,以雪前次失敗之恥。

        六月二日星期日,我們再度與塔塔兒足球隊交錄,他們果然大有進步,我們多少也有些輕敵,上半時居然打成零比零!下半時才被我們踢進兩球。這時我們中隊長毛瀛初先生,非常關心對外比賽這件事,曾特別召集我們訓話,要加緊練習,決不能輸給他們!於是我們再邀對足球有趣的許多同學,如王寄哲、潘承祐、石泰庚、吉承濤、方兆驥、陳元瑾等加入,組成兩隊,定時練習,另外並由姚家驥同學負責,組織正式的啦啦隊助威。

        六月十六日星期日下午,我們第三次和塔搭兒比賽,觀眾超過了五千人!聽說他們有幾位是從廸化邀諸來的健將,我們自然不敢掉以輕心,塵戰六十分鐘的結果,仍然是五比一,我們獲勝。這回,他們不得不服氣認輸了。

        跟着我們就聽說,俄國領事館要向我們挑戰!為此,我們只有加緊練習。足球隊由最熱心服務的桂志翔同學幫忙管理,凡是足球隊員,除上午有飛行訓練的以外,不參加例行早點名,每晨先到足球揚跑四百公尺,再自由練習一小時;每日晚飯後,則正式練習九十分鐘的對抗賽,以來鍛鍊持久的耐力。

        我們從幾位翻譯官口中獲知,俄國領事館的足球隊是由領事館的人員與教導隊的俄國教官們混合組成,他們每天下午在領事館裡面的足球場練習。原定六月二十三日星期日比賽的,也臨時取消,順延至下週星期日,到了六月三十再臨時取消,何時比賽?要聽候通知。到七月四日星期四,我忽然奉命再與再與塔塔兒隊作友誼賽,奇怪的是住在機場絕少外出的俄國顧問們,全體坐交通車來參觀了。這場比賽,當然不會怎麼精彩,雙方好像都在表演,他們想攻,當然無法得逞;我們為了保持體力,也並不想拉高比賽,多半應付了事。七月七日星期日,仍然沒有比賽的消息,後來才聽說,他們從莫斯科邀請的高手還沒有到,從阿里木圖邀來的,則正天天在練習。我們也正好樂得藉此休息一番。從許多翻釋官的口氣聽來,俄國人硬是在抹馬厲兵的一要打贏這一仗!好壓倒「中央人」的氣燄,繼續保持他們俄國人在新疆人腦筋裡面的「優越性」。當然,這種消息不脛而走,伊寧同胞也在急切等待這熱鬧一天的來臨。

        直到七月十二日,我們接到通知,明天下午正式比賽。當晚,毛中隊長集合全體足球隊員訓話,結語的大意是:「我們要表現革命軍人的熊度和精神,我們雖然沒有辦法把他們的腦袋換過一個,可是我們要趁這個機會把他們的腦筋洗一洗!我們要持教導隊以往的光榮的名譽!」

        寫到還裡,我想先把我們出賽的十一位球員的優缺點略略介紹一番,好讓讀者瞭解,下我們的實力,看看我們空軍足球隊到底是怎樣的一支隊伍。

        守門員杜遠仁同學,他是我們九期籃球隊的靈魂,籃球打的出神入化,他們北平話叫;「倍兒棒」只是他平常很少踢足球,因我們原來的「球門」范允中同學不幸在蘭州因病去世,臨時找杜同學來積極訓練。當然,他臨場比賽的經驗不够豐富,膽子又小,深怕敵方前鋒衝上來「扎大門」!

        右後衛陳其芳同學,中等身材,動作靈活,頭上功夫尤其好。只是左脚踢球,偶爾會有踢漏的現象。

        左後衛吳曉鈴同學,也是中等身材,力氣大,從大後方一脚踢出去,至少也要過中線,截球十拿九穩,屬於穩健一派。只是轉身比較慢,速度稍嫌不够。

        右前衛胡蔭培同學,體型高大,踢球奔跑也都是大手大脚型,因此反應較慢,爭球搶球,不够理想。

        中衛戴德音同學,中等身材,擅長接高球,左右關弓,從不失誤,傅球既準確又穩當,接後支前,進退有度,是全隊重要支柱。

        筆者擔任左前衛,因身材矮小,動作較靈活,奔跑速度快,缺點是不擅接高球,高空飛來的球,對方如用頭頂,則筆者明知項不到也只好跳起來擠一擠,以兔望空興嘆!

        右前鋒夏崇本同學體型高大,也是屬於大手大脚型,奔跑不够快,而且左腳不會踢球。

        右內鋒陳康同學,他是一員猛將,不但體型高,而且噸位重,臀圍大,奔跑速度驚人,衡鋒陷陣,經常是球到人也到,看球不看人!他唯一的缺點也是只有右脚會踢球,左脚除了奔跑之外,連盤球運球都幫不上忙。

        中鋒余平想教官,也是高大體型,為人斯斯文文,踢球也是斯斯文文的,大概球場經驗相當豐富,不過我們除了在伊寧的幾次比賽和後來的加緊練習以外,他平時很少和我們一齊練球。

        左內鋒金龍光同學,中等身材,左右脚都能踢,只是反應比較慢,速度也稍嫌不够。

        左外鋒高春疇同學,體型高大,屬大手大脚型,唯一缺點和陳康同學正好相反,右脚不會踢,左脚傳中,倒是相當準確。

        綜合看來,我們這個球隊實際上不是個實力最强的球隊,如有勁敵來挑戰,總免不了要提心吊膽的!但是我們的士氣高昂,體力充沛,如何補救缺點,發揚優點平時既經琢磨,各人心中都有良好的默契。

        至於俄國領事館所糾集的這個隊呢?因為他們從未露面,我們不知虛實。

        七月十三日這天下午,我們用畢晚餐,作了充分的休息,換好球裝,整隊走出「阿林巴克」大門,只見球楊四週擠滿了觀眾,估計超過三萬人。這時伊寧等於閉了市,商家都自動關門前來看球賽,住在附近村落的更是趕着馬車或騎馬來看,球場的北面和東面是高出的土坡,形成了自然的看台,當然擠滿了人;南面許多大樹枝上也都坐滿了人;西面靠馬路的平坦地區,除了站立的人羣之外,後面還有在馬車上的,有騎在馬上的,真可說是擠得水洩不通了。緊靠球揚南邊的中央,則放至一長列茶桌,鋪有潔白的桌布,上面好像還有茶點。後面則坐,有俄國駐伊寧的領事,伊寧警備司令兼行政首長姚雄所派的代表,警察局長,以及教導隊中俄雙方的高級長官如總隊長總隊附等,毛瀛初中隊長當然也敬陪末座,教導隊其他中俄教官則都站在他們的後面。場面既熱鬧又緊張,這是伊寧空前的大集會。

        我們的球衣是藍白直條相間,球襪則藍白橫條相間,俄國隊則為全是大紅色的。這倒也容易辨別。

        奇怪的是雙方都沒有準備一位適當的裁判!臨時幾經週折才決定,就由我們的桂志翔同學擔任。選邊的結果,上半場我們守西邊、攻東邊,順陽光逆風。

        在俄國的球員當中,我們只認識幾位飛行教官,其他都是生面孔。據後來得知,他們的中鋒是從莫斯科邀請來的高手,此人禿頂,我們就叫他「電燈炮」,中衛及左後衛則是從「阿里木圖」邀來的。一般說來,他們的體型略比我們高大,腿上的黑毛尤其多。

        一切都準備妥當,哨音一響,比賽開始。俄國人所組成的這個足球隊,真不愧是共產主義政府訓練出來的生力軍。他們奔跑、搶奪、頭頂、脚踢,都是盡全力以赴,絲毫不放鬆,尤其是他的左外鋒,我們的飛行教官名叫「氣死老夫」的,更是往來衝刺,迅速有如一隻羚羊,大有當年常山趙子龍的氣概。好在我們球員,很多都是久經戰陣,見多識廣,臨危不亂,從容應付,加上動作靈巧,傅遞準確,以致他們如驟雨一般的凌厲攻勢,都被我們輕輕化解掉。只是因為逆風的關係,球在我們這半場的時間居多而已。比方後衛吳曉鈴心大脚踢出去,在平常,總要越過中線到達對方三門線附近,但這時也只能踢到中線,甚至再被風吹回來,戴德音的高球就不用說了。我相信、特別愛護我們的伊寧同胞,這一陣不免要為我們擰一把冷汗!

        我們既受逆風的影響,只有多從地面短短的傅球,這樣的進攻,要比平常慢多了。開球後,約五分多鐘,好不容易我們的前鋒把球帶進了他們三門以內的腹地,不料又被他們的右後衛朝着我的正前方踢出來,在正常情況之下,這時我應該再後退幾步,以來確保我的後方,好監視他們右翼的內外鋒。只是當時,我忽然勇氣百倍,不顧一切的迎上前去,就在對方左邊十八碼線附近截住了這個球,跟着迅速連球前進,閃躲過三條前來搶球的毛腿,已前進到對方球門不到十碼,抬頭一看,只見他們的守門員,也就是我們的區隊附,傻不拉幾的楞在那裡,兩眼直瞪着我脚底下的球,我對準他就是一左脚,球從他右邊約三尺處,刷的一下應聲入網!這時猛聽得四週轟隆一聲像炸雷似的爆裂開來!我往外一看,只見滿天黑壓壓的都是帽子。原來新疆同胞的習慣,碰到高興的事就把帽子往天上丟,愈高愈好。我們踢進第一球,他們自然萬分高興!

        俄國人不愧是頑强的民族,他們絲毫不氣餒,照樣勇敢的奮戰,只是動作更加粗魯,有時甚至不一借犯規搶球,我們實在是「啞巴吃黄蓮」有苦說不出,因為裁判是我們自己的人呀!無形中他必須禮讓他們一點的。我們心中埋怨也於事無補,只有忍耐着、靈巧的拼命應戰了。

        不久之後,對力踢來一隻高球,後衛陳其芳用頭回頂,却頂的不够遠,恰巧被「電燈炮」截住往前帶,中衛戴德音追趕不及,我看住了往前跑的右外鋒,金龍光遠在前方沒有回來,吳曉鈴只好上前欄截,「電燈炮」就輕輕往右傳出,他們的右內鋒趕上前來,狠狠的一脚,就在十五碼附近被他踢進去了!觀眾居然是靜悄悄的,只在南邊有稀落的幾陣掌聲而已。當時,我不禁為在場的所有俄國人難過!天真純樸的伊寧同胞,不懂得泱泱大國的國民風度,客隊贏了球,也應該鼓鼓掌,表示一番禮貌的。

        球賽既成一比一的平手,精神更見緊張,雙方球員誰也不敢放鬆半毫分。來來往往爭爭奪奪,又經過一段時間,只見對方中衛在中線踢出一隻高球,落點約在我球門右邊四五碼處,他們的前鋒一齊,向前奔跑,尤其是他們的左外鋒「氣死老夫」一馬當先,飛也似的向球的落點奔去。我們的右前衛胡蔭培遠遠的落在後面追趕不及,右後衛陳其芳監視了他們的左鋒和中鋒。筆者這時正在左邊,一看情勢不對,也顧不了自己的位置,急忙向球的落點飛奔。我和「氣死老夫」兩人同時到達,球正在下墜,「氣死老夫」當即躍起用頭頂,筆者也跳起來用頭頂,這個球當然誰也沒有頂着,落到地面彈到界外去了。不料筆者的脚剛落地還未站穩,左肩和左腿突然被什麼抓住,身體平懸起來再重重的被摔在地上!我的左肋骨挺下面的左胳臀擠壓,不能呼吸,左腿膝彎裡面的筋更是酸痛難忍,大叫哎喲一聲躺在地上不能動彈了!好在我腦筋還清醒,這算什麼打法?我要報復!我要踢斷他一條腿!勞某人不是隨便好欺負的!不過眼前呼吸都困難,左腿裡面又痛死人!該思麼辦?

        這時只見醫務室護士妮娜女士從人叢中飛奔而至,接着戴醫官率領看護兵抬着擔架床也到了,好友姚家驥也趕到,他們把筆者抬上擔架床,擠開人羣,抱進小汽車,直駛營房醫務科,施行緊急治療,搽酒精,塗松節油,不斷的按摩。筆者這時心中百惑交集,報復!如何報法「氣死老夫」、是他們的左外鋒,而我則是我們的左前衛,兩人各在球場的一邊,不容易碰到。還有毛中隊長的訓話:「…我們要發揮革命軍人的精神…」難道革命軍人這樣無理的挨揍嗎?有仇不報非君子!躺在治療床上的筆者,腦筋裡一片粉亂。而且按照俄國人的規則,球員受傷下場概不遞補,我們現在只有十個人應戰,這怎麼行!

        不久,有看護兵來告知,上半楊已結束,現在正在休息。經過他們緊急治療之後,筆者左肋骨的傷痛,已漸漸好轉,呼吸已無大礙;只有左腿彎裡的筋酸痛,一時無法治好,左脚不能使勁,使勁就痛。除了要看護兵輪流按摩以外,似別無他法。十幾分鐘之後,筆者已能立起走動,於是決心再度上場。當筆者進入球場時,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這掌聲是安慰也是鼓勵。帶傷的筆者不要說是為了空軍、為了「中央人」,就是為了伊寧這些可愛同胞的熱情,也只有拼命,決心和粗魯的俄國人奮戰到底!

        下半場開始,更換場地,我們是順風、向太陽,這時已過了七點半,陽光已無大礙,我們真正獲得了天時、地利、人和三種有利因素。隊長余平想教官見上半時前鋒都沒有建功,於是將中衛戴德音和他自己中鋒的位置對調。雙方經過上半場四十五分鐘的接觸,對彼此的球技、性格、特長等,都有相當的認識,現在只有硬拼體力和默契的密切聯絡了。自戴德音改打中鋒,前線頓形活躍,陳康的衝刺發揮了威力,連連扣關,可惜偏差了些,未能破網,就一般形勢看來,他們是有些疲於奔命了。

        只有筆者本人左腿傷勢未痊,只能慢慢的跑、輕輕的踢,所以只能順應着球勢,自己先佔好有利的位置,以便適時先截住來球,再傳給後衛或中衛踢出去,不能再像上半場毫無阻礙的往來奔跑,支前應後了。

        不久,戴德音在距對方球門十五碼處截到一球,奮力一脚,球在大門的左上角入網。頓時四週歡聲雷動,掌聲久久不絕。

        之後不久,戴德音又在前方戳到一球,他們的中衛及左後衛上前欄阻,以致他們的左後方頓形空虛,戴德音巧妙的將球傅過去,陳康適時衝到,只向前撥了一撥,就在約十二碼處一脚踢進。

        他們連輸兩球,不免老羞成怒,動作更加粗野,犯規的情形也更多,裁判桂志翔就是不吹,我們只有忍受,只有更加靈巧的傳遞。截到球,不等他們近身就先傳出去,這樣,我們雖然萬分辛苦、委屈倒也增進了球技不少。

        一次,陳康在他們十八碼線附近,一脚向球門直踢,角度稍高,球從球門的橫樑上彈回到左邊來,正好左內鋒金龍光趕上去截到了,就在球門十碼附近,順勢一脚,又踢進去了。

        不到半小時,我們連贏三球,勝利在望了。看看雙方的體力和精神,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因為順風的關係,我們只要回踢高球,球就可落進他們的腹地;反之,他們想攻到我們的內線,就大費周章了。因此我們大家不免可以稍為鬆一口氣。他們前鋒再努力,好像都不會有多大的功效。這時主要的是體力。

        突然間,對方的中衛在中線附近踢出一脚不高不矮的球,直向我們的右後衛,只見陳其芳舉動左脚回踢,不料他這一脚只擦到球的邊沿,沒有完全踢中。球在地面呈新月形的彎度向我球門裡轉。此時守門員如果奔向前來,很容易的就可抓住了這個球的。豈料杜遠仁同學向前直彎著腰,伸長兩隻手,彷彿去摸這隻球似的,而且不斷仰起頭來向前看,看看他們的前鋒有沒有衝過來。球就遇麼慢慢的往左邊轉,杜同學就跟着往左邊慢慢的抓,可是總差那慶一點點抓不到,最後,球居然給轉進球門裡面了!當時筆者就在近旁,正想擋住衝來的前鋒,可是眼看着球竟清清楚楚的轉進了球門!一股無名火,真是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這就算是他們贏的第二球了。

        中線開球後不久,陳康獲得機會,憑他的一隻右脚,硬把球運進了對方腹地,約在十三碼附近,一脚踢了進去。看來他們大部份球員,體力已衰竭之勢,士氣尤其頹喪,時間剩不到十分鐘,五比二的懸殊比數,要想板平都不容易,還談什麼勝利。反之,我們的體力雖也大暈消耗,但三項有利因素在握,乘戰勝餘威,大有愈戰愈勇之概。不久,只見左外鋒高春疇一記準確的傳中,被戴德音在距球門十碼附近截到,輕輕一脚,又踢進了。觀眾掌聲已不如前時熱烈,大概都已獲知,我方勝利已無問題。

        不料中線開球後,「電燈炮」和他們左內鋒及「氣死老夫」仍有餘勇可賈,就憑他們三人,居然把球運進了我們的腹地,余平想教官既回趕不及,胡蔭培、陳其芳兩位也來不及阻擋,最後竟被「電燈泡」運到距我球門十二碼以內,撥過吳曉鈴上前的截擊,一脚踢進了球門!「電燈炮」不愧是莫斯科來的高手,才造成六對三的比數。

        中線正待開球,只聽得記時員笛聲響起,裁判宜告下半傷終了,九十分鐘的拼鬥,正式結束。我們總算不辱使命。這時場外一片歡呼,響徹雲霄,又有不少帽子在空中飛動。

        這場球賽沒有罰過任何一次球。後來問桂志翔同學,他說反正我們已經嬴定了,不妨讓他們一點,更表達我們的寬大。 

        筆者從初中就開始踢足球,在高中時期,參加過湖南省運動會、華中運動會,以及民國二十二年在南京陵園運動場所舉行的第五屆全國運動會,可算大小近百戰,只有這一次的中俄之戰,印象是如此清晰、鮮明、深刻!回憶起來尤歷歷如在目前。筆者不憚煩的寫這篇回憶,覺得它頗有紀念的價值;也想紀念已去世的幾位球友。如陳其芳、戴德音、夏崇本、陳康、高春疇等,覺得他們當年的辛勞,並沒有白費。

(摘自中國的空軍四九七期作者勞家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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