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機轟炸美艦 沈沒揚子江

        美國海軍「潘萊號」(Panay)砲艇上的官兵,在日本偷襲珍珠港四年之前,便早已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日本軍機在中國領水之內,對中立國船艦肆意炸射蹂躪之經過,被兩名攝影記者全部拍攝了下來。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一個原本十分平靜安詳的下午,美國海軍五艘砲艇之一的「潘萊號」,依照中、美兩國一八五八年所訂雙邊條約核准,正在揚子江中執行其保護在華美商及傳教士之任務,在正常之巡弋情況下,最多是扯起星條旗表明一下身分;再不然,便是與長江中之海盜發生一點兒小衝突而已。可是,在一九三七年時,這一地區已與平常大不相同了。

        當年的七月七日,日本重施故技,對中國發動其不經宣戰的攻擊,大肆攻城掠地,在隨後的幾個月中,日軍所經之處奪掠一空,燒殺殆盡。十二月上海淪陷,日本陸、海軍逆揚子江而上兩百餘里,眼看首都南京即危在旦夕,就在日軍越來越近時,「潘萊號」艦長休斯少校(Lt. Cmdr.James Hughes)接獲急令,立刻自漢口順江而下,趕赴南京緊急撤僑,撤運人員中包括四名美國使館最後留守執行下旗閉館之官員,及七名其他美籍人員,多半為新閒及攝影記者,附帶順便撤運的,還有四名其他外籍人士,其中一位就是當年因親身經歷報導墨索里尼(Benito Mussolini)吞併伊索匹亞(Ethiopia)詳情,而聞名於世的義大利戰地名記者散崔(Sandro Sandri)。

「潘萊號」艦航行於揚子江上,被擊沈前兩小時。

        「潘萊號」艦身長一百九十一呎,為一艘四百五十噸、雙引擎之平底砲艇,配置有軍官四員、士兵四十九名。該艦於十二月十一日週六,順利完成撤運工作,艦長經由外交管道,已通知日軍指揮部,告以「潘萊號」預計之航線及目的地等。砲艇於這時下錨江心,正等待逆水回航,已來到南京城外擬與「潘萊號」會合的,尚有另外三艘標準石油公司的加油輪-「梅平」(Mei Ping)、「梅安」(Mei An)及「梅夏」(Mei Hsia);該三輪係美國派在江中為所有巡弋船艦之加油船。啟航後兩個小時,因天色已晚,四船便在南京上游約十二哩處下錨過夜,可謂離開戰線周邊相當遙遠了。

        翌晨八時三十分,艦長於再一次通知日方行動意向後,下令繼續航行,他步上艦橋與值勤官討論一陣,並讚賞難得如此清新晴朗之好天氣,而這位值勤官為安德斯上尉(Lt. Arthur Anders)其子威廉(William)三十一年之後,成為美國「阿波羅八號」(Opollo-8)環繞月球太空人之一。

        「潘萊號」帶著三艘加油船緩緩逆江而上,每船相隔數百碼彼此照應。此一地區因常有日本船艦出沒,所以中國的舢舨、木船等,總是在蘆葦叢中,或兩岸小島小灘間躲躲藏藏,至少在目力所及之處,美國砲艇似已擁有這條江河的天下。環球電影公司新聞片攝影記者亞南(Norman Alley),漫步到甲板上,斜著眼望了一下大陽,向旁邊兒的水兵宣稱:今天天氣保證不錯。

        九時四十分過不久,一艘載滿士兵的日本摩托艇飛駛而來,向「潘萊號」打出停航的信號,休斯那敢懈慢,立即遵辦,並在船橋等待。眼看那艘架著重機槍的日艇駛到後,順著砲艇停靠下來,休斯估計一下,日艇上約有武裝士兵二十餘名。九時四十五分,一名日軍中尉,由其佩劍衛士及兩名槍上刺刀的士兵隨同爬上砲艇,休斯在大餐艙中接待他們,中尉的破英文僅能勉強聽懂,似在詢問「潘萊號」要到那兒去?休斯將目的地不過就在上游數里處不遠相告,這時日本軍官已明白彼此確有語言上的困難,便從軍裝口袋中掏出一支鉛筆及一本筆記簿,寫到:「你為什麼要到那兒?」

        休斯也回寫:「免得被大砲擊中。」

        「那麼另三艘商船又怎麼說」?

        「它們是在我保護下的美國船艦。」

        日本軍官又問中國軍方在下游的行動,休斯答稱,基於美國乃中、日雙方之友人,如他透露什麼情報,顯不合適。這一回答那日本中尉倒也沒再深究,轉而謝謝休斯接待,並邀他去岸上參訪,對此邀請,休斯很「禮貌地」謝絕了。

        十一時後,「潘萊號」到達了前,照向日軍報備,以及剛纔向摩托船日軍所述之目的地,該處約在距南京二十八哩之上游。船隊下錨停車休息,「梅夏號」停於再上游五百碼處,「梅安號」則在砲艇尾後半哩停泊,至於「梅平號」便靠近「潘萊號」的右舷外下錨,然後休斯特別在船頭船尾加派守望人員。

        接下來的幾小時中,船員與乘客們,在混濁江水中輕蕩的「潘萊號」上,享用了一頓輕鬆的週日午餐;星條旗則在船尾懶洋洋地飄動著,覆蓋在甲板蓬頂上顯著地位的,還有兩面美國國旗,每面旗幟都有兩百五十平方呎之巨,而標準石油公司油輪之標幟雖然較小,但亦是非常顯著的「人盡可識」。

        午餐後,休斯到後甲板官艙與副艦長安德斯上尉作經常性之巡查。下午一時多,休斯准許八名水兵去訪問「梅平號」,然後回房艙去補辦些文書工作,水手長原籍瑞典的瑪爾曼(Ernest Mahlmann),因已將其艙位讓給一名撤退乘客了,故在前艙中將就著來個午后小睡。

        此時幾位老百姓正以各種方式消磨時間,美國使館駐南京的二等祕書阿契遜(George Atcheson)和派克斯頓(Hall Paxton)兩人,正利用軍官艙一角,草擬其閉館之正式報告;船上茶水間內,散崔則埋頭整理其筆記;上層甲板上,「倫敦泰晤士報」(London Times)的麥當勞(Colin McDonald),已給自刊其打字機找到一塊安靜土--非常狹窄僅容兩人的「病號間」(Sickbay),為其一篇報導作最後的潤飾。室外在艇後機搶砲位附近,「柯里爾」(Collier)雜誌的馬歇爾(Jim Marshall),正抽著蟈煙斗享受冬日下午的陽光,環球電影的亞南走上來,提議到下邊軍官艙去與「福斯電影新聞」(Fox Movie tone News)的記者邁耶爾(Eric Mayell)一塊兒玩撲克牌,馬歇爾答:「有何不可,我今天正感到運氣不錯呢。」

        到一時二十七分,船頭守望員報稱,有三架雙引擎飛機,正從南面飛近,高度約七千呎。休斯立刻到船橋,用望遠鏡追蹤來機,一、兩分鐘後,亞南與馬歇爾均聽出隆隆的機聲,丟下牌局,跑上頂層甲板查看,馬歇爾透過其近視眼鏡,也能看清日本飛機翼下所漆的「太陽膏」(Red Meatballs),他對亞南說:「我敢打賭,他們沒懷好意!」

        一時三十八分,日機飛臨上空,大夥兒都只聽得一陣「嘶、嘶」的彈嘯聲,跟著馬上在「潘萊號」船頭便響起一聲強烈的爆炸!幾秒鐘後,左舷某處又爆裂一次,好似把砲艇已彈出水面,半翻過去了一般!第三枚炸彈,稍微偏離「梅平號」一點,船頭震歪,眼看幾名水手被拋入江中。

        被襲後檢查狀況,以「潘萊號」受創最重,第一枚炸彈便正中船首,船殼被炸穿一個大洞,整個艇前區域立成破瓦殘垣的戰場,木板鐵片四處散落,前砲位已被炸掉,船橋亦成廢墟,電報室及無線電裝備等已一掃而光,後面的「病號室」和醫療藥品等,亦通通報銷了。勤務室中艦長休斯一條腿被炸裂,躺在甲板上大叫:「我掛彩了,誰來把我抬走啊!」

        第二枚炸彈破壞力更大,雖未直接命中,但其震撼力竟將船殼炸裂一條長縫,不一會兒,「潘萊號」開始向右舷傾斜,依靠船頭停在水面,只聽得一引擎間有人大喊:「下艙進水,已淹過膝蓋了!」

        頂層甲板上被炸彈震倒的亞南和馬歇爾,終於爬起身來,正好瞧見轟炸機群向遠處飛去,亞南認為,一定是日本鬼子認錯了人,把「潘萊號」當成中國船了。要說在那麼高的空中,這樣的大錯誤也不是不可以理解的;不過,當第二波攻擊又來到時,他馬上便明白了,這次是六架小型轟炸機,高度還不到兩千呎,而且都對準砲艇直接俯衝下來。亞南後來回憶說:「我相信那些飛在七千呎高空的鬼子,也許不能確知我們是誰,但是俯衝下來的,絕對已瞧得清我們飄起的那麼多面國旗,而且他們是背著太陽,卻一次又一次地俯衝。」

        當時亞南立刻奔回茶水間,去拿他的攝影機,在甲板上差點把散崔撞倒,因散崔受爆炸震驚過度,正毫無目的跌跌撞撞地四處亂跑,亞南連忙幫他找到艙梯口,機群再次掠過時,兩人正爬下扶梯,這時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響起了,一枚炸彈直接命中,數枚炸在船邊水中的,把砲艇像玩具般拋起,兩人便從扶梯上摔倒下來!亞南驚駭狼狽,幸尚未傷,他打起精神並欲幫散崔站起,這時散崔已根本辦不到,因炸彈破片已將他左胸肋骨炸裂開了!

        這時,「潘萊號」上人員,非還擊不可了,自首次攻擊後幾分鐘,砲手便都各就戰鬥位置,當第二波來臨時,所有艇上可用之武器都開了火,但這也只是一陣微弱無效的姿態而已。兩門三吋口徑高射砲,一門被炸飛,一門給卡住,已雙雙報廢,艇上老式的劉易士(Lewis)機關槍,早已跟不上現代化高速的日本飛機。老實說,就連具有最佳戰鬥狀態的官兵們自己,也一樣有些不能跟上,許多沒有被槍彈或破片擊傷的,也被突然而來的轟炸,驚嚇得快休克!

        接下來有二十分鐘之久,日機繼續低空炸射,這期間所有「潘萊號」上的槍砲手,堅守其古董武器的陣地,在毫無希望的對抗中,傷亡慘重。

        水手長老瑞典馬爾曼,剛被炸震拋下弔床,差點兒在前艙中淹死,幾分鐘後,又見他只穿件汗衫和救生背心,在砲位間跑來跑去,一面大聲喊著鼓勵加油;一面還與受傷的士兵們講話。由於艦長已不能動彈,指揮權遂落在安德斯上尉身上,其實在首先兩次攻擊中,安德斯雙手已受傷,同時一塊榴霰彈破片又把他喉嚨氣管擊穿,講話不比耳語聲高,但他仍在甲板上用手臀信號下令指揮。

        二時零二分,安德斯向被抬到下艙廚房中去的艦長傳話,他認為砲艇己無法挽救,因已被直接命中十多枚炸彈,鍋爐己炸飛,船殼破裂,骨架亦已完全解體,甚至右舷船頭也不見了,許多水兵都無法操作,所以他判斷應該棄船,且越快越好;但艇上只有兩艘救生船,必須往返好多趟,纔可把每個人都運送上岸,休斯點頭後遂將同意棄船命令傳話給安德斯,由於咽喉受傷難以說話,安德斯只得在一張航圖背面,潦草的寫出其指示:「集合所有的小船至舷側,假如不棄船,能否將船設法擱淺。」

        受傷最重的先走,計有胸側弄出拳頭大一個洞的散崔、肚皮被破片炸傷的庫房上士英士敏吉心(1st-Cless Charles Ensminger)、脊椎中彈腰部以下已癱瘓舵手哈司巴士(Coxswain Edger Hulsebus),及被榴彈砲射中雙腿的機械官吉斯提上尉(Lt. john Giest)等。首批撤離的約二十四、五人中,包括自己極力反對,仍被船醫葛蘭塞耳上尉(Lt. Clark Grazier)強迫送走的艦長休斯。二時二十分,載滿傷患的兩艘救生船,終於從「潘萊號」左舷離去,當救生船行至江心離岸尚有一哩之際,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波日機又已來到,直接向其俯衝而來,機關槍彈火光閃閃下,又有五人受傷,攻擊之後,日機暫時不見。

        在最後離船數人中的亞南,他一直留在頂層甲板上,把攝影機緊貼面頰,賣力地為環球電影公司拍攝新聞片至最後一刻,而他那位福斯電影新聞的朋友邁耶爾,卻已早一步上岸去了,不過,他是把隨身帶的所有膠卷拍光後纔走的。後來亞南回億說:「他從船的一邊拍攝,我就從另一邊拍,在我們兩人之間,實在沒遺漏多少。」

        三時二十分,全艇人員都已撤到岸上,與受傷者在沿岸高可及人的蘆葦和竹林中相會。這時有人發現上游有艘日本巡邏艇馳來,大家忙把救生船拖上岸並設法隱藏,一面用蘆草將擔架上的傷患遮蓋好,然後各自伏身躺下,肚子緊貼又冷又濕的河泥地,雙眼注視著江上。只見巡艇正好無意之間來到他們附近,引擎聲軋軋不斷,忽前忽後巡馳良久,纔又自小水道口馳出,直向下游而去。

        差不多在同一時候,另一艘日艇又出現在空無一人的「潘萊號」旁,用機槍先掃射一遍,然後便見一小隊人攀上「潘萊號」停留了五、六分鐘後而去;後來根據日本官方報告,這一看經過叫作:「一次禮貌性的登艦造訪。」到三時五十四分,日軍離後不久,「潘萊號」便向右舷不斷傾側,一個鯉魚翻身,遂翻倒入六十呎深混濁的揚子江底去了。

        又三十分鐘左右,三架日本轟炸機自北面飛來,在砲艇沈沒處上空盤旋;然後又轉向大家躲藏處上空,轉了一、兩分鐘,纔突然飛過江面,去攻擊載滿高度爆炸性燃料的標準石油公司油輪了。不到幾秒鐘,只見三艘油輪通通爆炸成橘色巨大火球和黑烟火光,致使一名美國官員和數目不詳的中國船員遇難,決大多數均已燒得難以辨認,但奇蹟似的「潘萊號」過船去參訪的八名水兵,居然死裡逃生,全部安全地由一艘英國砲艇接回。

        再看河岸邊,「潘萊號」上人員有一半以上均已負傷,十八人需擔架抬運,其他人員雖書面列入尚具體力者名單,但均係劫後餘生的殘兵敗將,有些船員因棄船急促,多未穿著適當衣褲,有人連鞋都沒穿;加以躺伏泥淖,無不全身濕透。眼看夜幕漸垂,氣溫迅速下降,所攜毛毯僅敷傷重者之用,食物飲水更少得可憐,且無嗎啡或其他醫藥,散崔傷勢最重,他只得以右胸側臥來減輕痛苦,並一直請求給他一點水喝,但葛蘭塞耳上尉早已下令,長江之水,如未經煮沸不得擅飲,這種時刻要燒開水,是談也不要談。

        五時過後,在夜色漸暗中,休斯艦長召集大使館的阿契遜、派克斯頓兩位祕書,和陸軍副武官羅上尉(Capt. Frank Roberts)開了一次作戰會議。照休斯看法,日本鬼子志在滅口,要徹底消滅此一午後攻擊的所有人證,因此必須要想出整組人員均能全身而退的計晝,且要抱定必成之信心與希望,在場之人均表同意。

        這時連安德斯也成了擔架上的病號,休斯遂下令由陸軍上尉羅伯斯負責指揮,須趁夜色昏暗之時,將眾人撤走;同時並准許會說中國話,也略知附近環境的二等祕書派克斯頓,單人匹馬向上游約五哩處的小鎮和縣(Hoshien)出發求援,但最主要的目的,是要向外面全世界傳出去,這兒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接下來的幾小時,簡直像一場惡夢。由羅伯斯在前領頭,一群傷殘的軍民隊伍成單行沿江岸而行用竹竿自造的擔架,半拖半抬著重傷者,在高可及人的蘆葦中摸索前進,一腳高一腳低,有時一人跌倒,竟將其他的人也拉墜寒冷的江水中,走不到幾碼遠便須停下來休息,且整個過程中提心弔膽,深恐碰上日軍,定會把他們屠殺精光。在時而昏厥、時而清醒之中,安德斯感到奇怪,究竟美利堅合眾國與日本是真的在打仗了嗎?

        終於在派克斯頓找來的中國力伕幫助之下,「潘萊號」的全部撤退人員抵達了和縣,這時午夜已過,小城縣長給又冷、又餓、又渴,接近虛脫的眾人送上熱飲食,然後大夥就地安歇下來,傷者則送往本城醫院,一處荒廢的泥土地建築,既無病牀,也沒人員或任何種類的醫療設備,當夜散崔和英士敏吉兩人,便因傷重而不幸與世長辭,哈司巴士繼續撐持著,但也氣若游絲了。

        此時派克斯頓已傳話出去,首先傳到附近一處傳教士會所,日出時生還者便與上游約兩百哩漢口市的美國駐華大使取得無線電聯絡了,大使告訴大家原地不要動,他會立派砲艇救援,不過當天上午,日本飛機就開始在小城上空盤旋。羅伯斯上尉又接獲報告,說日本皇軍在僅數里外的下游登陸了,在深信日本鬼子志在將所有人滅口之想法下,他指揮眾人準備撤離,撤向內陸約二十里,有運河可通,直到一座村莊般的含山縣天剛黑,把傷者用毛毯包裹,全隊人馬登上六艘中國木船,大夥擠在一起以取暖,並圖假寐一會;一面心中還盤算著被日軍攔截屠宰的機率。十小時旅程之後,次晨到達含山,這纔知道一艘「蜜蜂號」(HMS Bee)英國皇家海軍砲艇已馳達和縣了。稍作休息,全員又回頭乘木船馳回長江江口去。

        羅伯斯等人一行回到和縣時,另一艘英皇海軍「飄蟲號」(HWS Ladybird),與「潘萊號」之姊妹艦美國海軍「歐胡島號」(USS Oahu),亦奉命趕來會合,加入救援。

        日本海軍單位也聞風進入此一區域,其領隊軍官並正式保證,攻擊和縣之軍事行動將予暫停,直到「潘萊號」人員安全撤退為止,一艘日本驅逐艦將護航各砲艇沿江而下,「如此避免再有不幸事件發生到吾人之良友美國人的身上。」

        次日下午在日艦領航下,莊嚴的小小艦隊,緩向揚子江下游駛出,直奔上海。「歐胡島號」甲板上,停放了散崔、英士敏吉,以及標準石油加叫油船中一位船長卡爾遜(Capt. C. H. Carlson)的棺木,這三具棺木之後,又有一具亦將送來會合的,那就是死在上海醫院中的舵手哈司巴士。

        十二月十七日星期五,亦即「潘萊號」慘遭襲擊後的第五天,劫後餘生者終於在上海登上美國海軍旗艦「奧古斯塔號」(USS Augusta),由美國海軍亞洲艦隊司令雅勒爾上將(Adm. Harry Yarnell)親迎慰問。該週稍早時,日本在中國水域海軍各部隊司令官長谷川清中將,曾向雅勒爾作官式拜訪,長谷川解釋對「潘萊號」之攻擊,完全是由於能見度不佳所引起之一場糟透了的錯失,世問那有這種事,亞南後來曾面報雅勒爾上將說:「我可以提出確證。」

        當被襲消息傳到華府時,羅斯福總統大為光火,盛怒之下,擬要求作強硬之回應,以「顯示實力之姿態」,明確正告日本,美國不會輕易嚥下這口氣的。他與閣員們緊急商討,可能之報復途徑,包括在中國海域舉行海軍演習,或切斷某些對日本之重要輸出等。但不久之後,事情變得很明顯,總統的選民們分享其憤怒的並不多,也許他們是滿生氣的,但又不願把事態擴大。兩黨政壇領導人物,包括多數閣員,都寧採低調,且相促戒急用忍,正如大部分輿論界以及一般民間看法相同。

        不管怎麼說,總統仍指示國務卿赫爾(Cordell Hull),向日本駐美大使遞交一分抗議書,告知日方,他「深感震驚,非常關注」,要求對此攻擊正式道歉並全額賠償,更確確切保證,今後不得再有類似情事發生。十二月二十四日美國接到東京來的正式道歉,也將會懲處由於「能見度太差」,所引起之此一「嚴重錯誤」的負責人員,並願全額賠償損失,於是華府官員們們擬出了一張損失清單送往東京。在四個月後,美國政府收到了了一張兩百二十一萬零七元三角六分美元的支票結案。

        這當口,日本輿論及朝野搶先對美國人作出友誼及同情之表態,東京學童向「潘萊號」犧牲者基金會,捐獻了價值一萬美元的零用錢,美國人走在街上,也會被攔下來接受道歉和鞠躬。正如東京一家報紙上所描寫的,已到了「竭盡所能作到表態之極致」,一名年輕的日本女郎,跑到美國大大使館,一刀剪下她長長的秀髮來獻給美國國大使。

        攻擊現場所拍之新聞影片,在一月中旬便送達全美各地電影院。亞南沒說錯在兩人相互拍攝下,他和邁耶爾果然沒漏失什麼,觀眾們可目覩「潘萊號」下錨江心,國旗高懸極為醒且,正輕搖水波,各自執行任務;這時,紅日當空,陽光幾乎是從正頭頂穿過萬里無雲的藍天,普照著大地,突然間日本飛機向砲艇俯衝呼嘯而來,一次復一次輪番襲擊炸射,每一爆炸都震得攝影鏡頭猛烈跳動不已。攝影機記錄下了被炸、救生艇慘遭射擊、蘆葦中傷患逃生,以及搜尋飛機空中盤旋詳情,無一不是證明了日本鬼子是撒謊!事實上能見度一絲兒問題也沒有,也沒錯認目標,更非「嚴重之錯失」,日本人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簡直是懷有一種報復性心理來幹的。

        即使觀賞過了此一戰場實地紀錄新聞影片後,美國佬們仍未見得氣憤,情緒也毫無不激動,因為他們認為那又不是打到了緬因州(Maine),或是另一場「路西坦尼亞」(Lusitania)(後者是一九一五年五月七日,英國客輪「路西坦尼亞號」,在海上橫遭德國U-20魚雷擊沈,計死難者達一千一百九十八人,為第一次世界大戰期中最大之慘案(譯註)。

        加以當時美國社社會,經濟不景氣餘波未息,國內讓人發愁焦心的事已經夠多,美國佬犯不著為了發生在半個地球外一點事情,而冒險去和日本鬼子大動干戈。人們遂選擇其他方式來洩憤,轉而把政府當出氣筒,大肆反對。首先他們要問一艘美國砲艇,跑到人家中國境內去,到底要幹什麼?總統先生和國會知不知道那邊不太平,有兩國正在打仗,砲艇跑去要幹啥?是想要東方安全地民主起來嗎…等等,全都是精采的問題,但他們漏掉了一點,那就是一艘美國船艦,在和平時期,被他國故意且莫名其妙地胡亂擊沈,這種窩囊事發生了,國家是否應該做點什麼?答案竟然是「不」,而且為求逃避戰爭,所以美國政府遂欣然接受了日本的解釋,事實上呢,是吃下了此案,讓它就此打住。羅斯福總統只有像吞下一顆苦果樣,事後向一位友人說:「這決定了可能會有爭議,在要做什麼之外,最佳的第二個辦法,便是什麼也別做。」

        愛達荷州(Idaho)一個小城的報紙評論:「好,如今吾人大可安然穩坐,別再大驚小怪,直到日本擊沈我另一艘戰艦吧。」該報所預言,果然在四年後應驗,但已不僅是一艘戰艦,而是數十艘了!

        本文為美國New Hampshire大學教授、美國史名作家傑力遜(Charles A. Jelleson),一九八七年親訪安德斯之紀錄,譯自一九九九年十二月號American History雜誌。

        附記: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潘萊號事件」,當時擔任該艦副艦長的安德斯上尉,儘管身負重傷,仍沈著指揮全艦官兵奮勇反擊,並因此獲得「海軍十字勳章」和「紫心獎章」,成為聞名全美的英雄;安德斯不幸於二OOO年八月二十七日在加州伯納多農場的住宅逝世,享年九十六歲。
(摘自中國的空軍 沈運曾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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