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初期的空軍志願隊

        提起抗日時期的空軍志願隊,大家不期而然地就會想起,由陳納德將軍所領導的美國航空志願隊「AVG」很少人知道在此之前尚有一個空軍志願隊。這與陳納德的美國空軍十四航空隊毫無關聯, 但它對抗戰也有一份汗馬功勞,謹就作者親自參與記憶所及撰寫本文,在抗日史土作個見證。

        民國二十六年冬到二十七年春籌組成立的中國空軍志願十四隊,直隸於航空委員會。航委會主任為錢大鈞將軍,航委會辦公地點設在漢口舊日租界的日清公司,十四隊隊址在漢口公園內,隊上除隊長隊員外,還有翻譯官和少數幾位辦事員,外國隊員除供給吃住,每次作戰均有任務津貼,中國隊員則和普通飛行員一樣,並無特別待遇。外國隊員有美、英、法、荷等國人員,隊長為美人范思.史密特(Vince Schmidt),年近四十,機務員叫司密時,是英國人,美人契棒(Cabon),是隊長的左右手,隊上訓練事宜,均由契棒一手負責,中國隊員有唐夏威、劉華郁等人,他們都是華僑,能說英語,因為語言關係,航委會特選派他們幾位能說英語的飛行人員參加志願隊,有些隊員因不通英文,雖已接奉命令但始終未報到。地面工作人員,除機務員司密時係英籍外,餘皆本國籍人士,地面工作包括飛機維護,加油掛彈,通信聯絡,均有專人負責,場站勤務由漢口總站全力支援,總站長為郝中和上校,對機場勤務作業,有極豐富的經驗。

(伏爾特機 Vultee V-A1)

        我們全隊共有美製飛機九架,機名為伏爾特(Vultee)係一種地面攻擊機,座位有三位:正駕駛、副駕駛、轟炸且兼射手。飛機速度平飛二百哩,最快速度二百五十哩,在空中飛行時,很遠就可聽到飛機的聲音,因螺旋槳輔速比一般飛機都快,內行人一聽就知道是什麼飛機,後來有人替這種飛機取綽號叫「大聲公」。「大聲公」是一種長程飛機,裝滿油量,可以飛行八個多小時,本身重量重,失事率很高,一般飛行員均不喜歡「大聲公」,雖曾顯赫一時,創過戰功,但不久便被淘汰了。

        中國空軍志願十四隊員均穿便服,沒有階級,也沒有任何識別,進出機場,全憑總站所發的通行證,中國隊員,軍服便服,任人自由穿著,隊長史密斯在管理方面十分鬆懈更屬外行,他除了交付隊員工作任務外,隊員有無到隊,一概不聞不問,中國籍隊員,因平時規定,必須住在隊上,非經請假或例假,不得自行外出,由於史密特隊長管理鬆懈,我們乃自行約定,每日必須上班,不要給外人輕視。飛行訓練時,先在教室講解,美人契棒(Cabon),教學非常認真,對伏爾特飛機性能,飛行手續(Procedure),必須待你完全了解,純熟之後,始讓你登上飛機,有次他在上課時對著我們中國隊員說:「你們必須按時上斑,按時上課,否則就要報到航空委員會錢主任那裡去,把你們(他把食指勾一勾)槍斃。」教室講完後,到機場停機坪去實習,有好幾位中國隊員都沒有通過學科測驗而遭淘汰,在飛行人員而言,遇是最嚴重的缺失和恥辱。機場實習時,飛機停在跑道旁,受訓的隊員和翻譯官圍在機旁,全神貫注的聽教官講解。某次一架雙發動機的巨型機在我們旁邊跑道上著陸,一位姓 黃的翻譯官驀然看見以為乘機係朝他而來,嚇得他竟倒地不起,值勤救護軍開來施救仍然回天乏術,這是機場罕見的一幕。訓練期間工作最忙的要算翻譯官,當共有俄機人員進駐漢口機場,同一駐地,免不了彼此要有往來,翻譯官叫樊德潤,後來被選為立法委員,兩位英女翻譯官,除被嚇死的黃翻譯官外,另一位為曾憲琳,黃翻譯官去世後,全部工作落在曾憲琳翻譯官肩上,忙得不可開交,曾翻譯官後調空軍總部外事科長,政府來臺後,曾擔任民空運隊(CAT)的聯絡代表。

        訓練結果,全部外國隊員均獲及格通過,中國隊員僅有數人及格,我本人便是其中之一。至於轟炸員和射手,全部由航委會調用,他們都是其他部隊現此職作戰人員,只要使他們稍加熟悉情況,不需重新再訓就可登機作戰。訓練與作戰,自七七事變戰開始之後,已經無法分開,尤其南京淪陷,日本飛機深入內陸,前方和後方全面對敵作戰,更是如此。

        民國二十七年春天,日機挾其數量上的優勢,不斷侵入武漢上空,幾乎天天警報一次。我在機場以教練機練習飛行,正在空中轉到第三邊時,地上擺出了不許降落的紅十字符號,當時沒有辦法,只有轉機頭朝西向宜昌方向飛行,以避日機的攻擊,因為教練機上沒有武裝,自非日方戰鬥機的對手,所以只有遠離漢口機場,以避免被日機當作活的靶標。當我第二次飛回機揚上空,見不許降落的紅十字符號仍未撤除,而油量已經有限,慢慢出現紅字,在此情況下,只好再向西飛,找到先前已看好的一座平坦的牧場降落。待我將機停好,立即有一羣的村民圍攏過來,小孩並高聲呼叫:飛將軍來了!村民愈來愈多,為著飛機的安全,我在地上畫了一條界線,要他們不要跨越線內,村民們非常聽話,還自動去找了繩子照著我的界線圍了起來。

        他們知道我肚子餓了,就牽了一條牛,要我騎在牛背上回到他們的家裡享用午餐。事有湊巧,就在村子旁邊漢口至宣昌公路上碰上電話查線工人,經我請求,他爬上電桿把線接通後,我即與漢口機場總站聯絡,請他們趕快送油來,飛機加油後,就可起飛回來。從此次的迫降,使我覺得村民們的真情與可愛,就和自己的家人一樣,他們說,如果日本鬼子降落到遇裡來,就休教他還能活命。

        中國空軍十四志願隊對敵寇的出擊,就是在那不停的警報聲中準備完成的。志願隊首次作戰,地點在淮河南岸,蚌埠以南上空;那時日寇的作戰方針是:北部沿津浦路南下,南部則於佔領南京後沿津浦路北上,擬將我大軍前後夾擊,但其北上部隊,被國軍阻截於淮河南岸,我空軍志願隊的任務即在協助國軍陸軍部隊遲滯日軍的進展。當時蚌埠機場雖仍在國軍手中,但因過於接近前線,無法加以利用,我們只好運用漢口機場,作為出擊基地。在出發作戰前,史密斯隊長集合我們於會議室作任務提示,當時,我被編在法國飛行員域古(Vokou)一小組,域古個子不高,是外國隊員中技術最好的一位,飛行時間已有三千多小時,我當時看見域古的名單後無異吃了一顆定心丸。隊長在一百萬分之一的航圖指示來回的航路,以及航途中的警戒和到達目標後的攻擊行動。當時我舉手建議由我來負領航,因我曾在蚌埠機場停駐過,史密特隊長未予採納,他身為一隊之長,負有整個任務成敗的重任,當然不會輕易答應。飛行作戰任務提示完畢,我們即步行到停機坪,檢查飛機之後,立即登機。在隊長指示下,一架跟一架次第升空,大隊在機場上空繞了一大圈,然後成品字隊形向目標區進發。當日漢口地區碧空無雲,是一個良好的作戰天氣,我們沿著平漢鐵路向北飛,爬升至一萬呎後,始將飛機拉平,飛至信陽附近,隊長把翅膀擺了幾下,然後向右轉朝東飛行,我知道第一目的地是蚌埠,我們已一步步地接近,隊長採取的這個航線,大家都明白儘量在我方控制的上空飛行,免被敵方發現,以便對敵人來個奇襲。

        天有不測風雲,當我們東向飛行了一段時間之後,天氣慢慢變壞,太陽已躲進雲裡,我們一路推著機頭飛行,雲卻愈來愈密,一堆堆向機旁飄過,待我們快到蚌埠時,飛機的高度已不及二千呎。不久,蚌埠機場已在前方出現,當我們的飛機接近機揚時,機場上一片寂靜,未發現任何動態,我們繼續前飛,天色卻越飛越暗,緊張時刻立即來臨,隊長首先指示發動對淮河南岸日軍的攻擊,此時日軍正在南岸構築工事,對於我們飛機的光臨,顯然亳不知情,我機沿著南岸日軍陣地輪番施行攻擊,在灰暗的天空中着見地面閃爍的火花,證明敵人在慌亂中對我們還擊。我們對著停止的汽車,奔跑的馬匹和俯伏的日兵投彈和開槍,揚起的沙擋攜住了我們的視線,我們只好另找一個目標繼續攻擊。

        當我們的飛機俯衝後拉起時,常常鑽入雲中,結果並未自己發生碰撞,真是一大幸運。各人攻擊完畢,始各自掉頭回航。恰好在沿河西向飛行時,意外地發現有一小隊日軍,行進在小山旁,每人乘著馬,在無法掩蔽的情形下,故作鎮靜呆呆地站著,我立即通知前面的域古回頭衝下攻擊,域古指著儀表意謂限於油量,不能再行久留。以致失去一個良好的攻擊目標,說不定在那小隊日軍中,有日方高級人員在內,真使我內心感到莫大的遣憾,這遺憾直到現在仍耿耿於懷。

        回抵漢口上空,仍是碧空無雲,著陸後停機於跑道旁,始知我們正是最後回來的一批,我急忙跳下飛機,見地面仍在忙作一團。隊長史密特見全隊飛機均已安全回來,喜不自勝,他告訴我們有二位射擊士身受輕傷,各機機身、機翼彈痕壘壘,無法計算。我們此次出擊的成果呢?尚有待地面部隊的回報,但我們當時確信,一定有豐碩的收穫。類此的任務會持續多天,不久又奉到一項特殊的任命。隊長接到這任命後,一直在保持機密,但見他戴著毛織的帽子,臉色沉重,不時除下帽子在頭上抓癢,他和契棒二人同進同出,不待他親口說出,我們已猜到幾分。

        執行特別任務的那一天,隊長史密特到隊之後,下令機場勤務人員立即完成戰備,然後召集部分空勤人員到會議室,此時室內空氣似比平時來得緊張,隊長史密 特和契棒二人站在主席臺前,以比平時特別莊重的語氣說:今天我們要執行一項特別任務,此項任務不再是攻擊淮河沿岸,而是要空襲臺灣。這一回除平時用的一份航圖外,還多了一份大比例尺的臺灣地圖。隊長所關心的為此次乃渡海作戰,各隊員海洋飛行能力,他未經親自考驗,其次是只要一進入臺灣本島,就會遭受地而防空火力的攻擊,不比淮河沿岸的進出自如,所以他决定的戰術只作一次的突襲,就立即掉頭向航。當時日軍在全臺灣有大小機場四十餘處,在臺北附近地區,只有南機場和松山機場二處,駐守的空軍兵力究有多小不甚明瞭,只知道日寇空襲我上海、南京、杭州等地時,部份飛機係自臺灣起飛。

        當日漢口正是一個晴朗的天氣,由漢口至臺灣,航程六百餘里,其間天氣的變化,要比第一次淮河岸的出擊,是令人多少會擔心的。所幸得天厚賜,飛機起飛後,一路風平浪靜,萬里無雲,法國飛行員域古回來後告訴我說,此次出擊,獲得意想 不到的成功,隊長史密特的卓越領導,是此次成功的鎖鑰。他說:「史密特隊長於起飛爬高至一萬二千呎後,即將羅盤取正角度道向福建的福州飛行,飛機未出海前半小時,我們即降低高度,在海上飛行時,只有一千多呎,待要望到臺灣本島時,只有數百呎,到達臺灣北部時,隊長領著我們沿著一道河流進(意指淡水河),兩旁的山比我們飛機飛來得高,瞬間望到機場,有二列飛機停在那裡,亳無移動的跡象,證明日軍沒有獲得國軍飛機來襲的警報。我們對著機場加大油門飛去,以停著的飛機為目標,投下飛機上所帶的炸彈後,即右轉爬升返航,只看見機場一縷濃煙上升,其他什麼也 看不見。按著飛機下面的河流、高山一步步離我機向後飛逝,我們深怕日本的戰鬥機會追蹤而來。所以我們都跟隨隊長加火油門向大睦飛回,大家都安全歸來…好運,好運…

        次早上到隊後,見史密特隊長仍是戴著他毛織的絨帽,雙手捧著一分英文日報,面上喜形於色,露出得意的神情。中文報紙,只有簡短的幾行報導,那時南京失陷 不久,前線到處發生大戰,漢口天天遭受日機空襲,和以後徐煥昇將軍率機遠襲日本所造成的震撼,一冷一熱,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華僑唐夏威因多次出擊都沒有他的份,心裡非常氣憤。有一天夜晚,他獨自跑到漢口舊時日租界隊長史密 特住處,想要質問隊長,為什麼突擊無份,當時沒有見到隊長,以後也沒有下文了。

        政府於民國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三日,撤銷14隊番號併解散該隊人員。

        民國二十七年前後半年多期間,空軍十四志願隊由成立、訓練而至作戰,一共不到二十人,外國隊員來自不同的國家,我們當時是一些最起碼的低階飛行員,除了歡迎他們參加作戰外,其他均不願多問,但他們對中華民國的抗日初期作戰,確實流過血汗,雖為時甚短,但對國軍士氣的鼓舞,民心的激勵,尤其在一年之後美國陳納德飛虎志願隊的成立,多少有警示的作用。空軍十四志願隊最大的困難和缺點,是在人員補充和器材支援沒有充分的來源,因為飛機零件的缺乏,常令機務人員一籌莫展,當外國隊員先後離開漢口返國後,我也被調到航委會訓練處第九科,科長為才學兼備,的劉炯光中校(後升空軍中將退役)。當時為便利接收伏爾特(Vultee)飛機中隊之訓練,他要我寫了「伏爾特飛行要領」小冊子,印發他們參考,還有美國隊員契棒回國時,途經日本,為日方偵悉加以逮捕,控以助華對日作戰罪嫌,最後傳聞被日方處決,不勝令人痛惜。

另外補充空軍十四志願隊解散後,又成立一支短命的法国中隊介紹如下

航空第四十一隊

        民國二十七年五月,利用購買六架法國的瓦丁轟炸機的機會,政府以半年為期,雇用法籍飛行員組成空軍第四十一隊,駐防在昆明,所有空地勤人員都是法國人,又稱法國中隊。

        民國二十七年九月二十八日,日機空襲昆明,該隊奉命起飛攔截,未發現敵機返航。因軍紀不良及無優異作戰表現,於同年十月起陸續解聘。

(本文載自七十四年九月號中外雜誌)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