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大隊副大隊長 張光明

      張光明1913年出生在河北昌黎一個殷實的家庭。他出生時,張家在東北經營的產業已有300餘年,是當地的首富,他又是家中7個孩子中唯一的男孩,受寵愛的程度可想而知。

        上中學的時候,父親知道他喜歡體育運動,就在家裏為他修了跑道、沙坑、籃球架,還請木匠做了10個高欄讓他練習。後來他參加全國運動會,得了中學組110米高欄冠軍,並創造了全國記錄,那個記錄後來保持了11年之久。

        不過,張光明並不認為自己的童年很幸福,因為那時,日本人已顯露出擴張的野心。張作霖在瀋陽被日本人炸死的時候,張光明15歲,他開始懂得為國家和民族的前途擔憂了。到九一八事變之後,國恨家仇已深植於他們那一代年輕人的心裏。所以,當他在北平師範大學讀到一年級、報國的機會降臨時,他義無反顧地投筆從戎,加入到反抗日軍侵略的行列之中。「那時我們完全是為救國才參軍,從沒有想過其他目的。」

        「那天我接到一封奇怪的信,」張光明回憶道,「裏面只有一個位址和約談時間,沒有署名。」這是誰寫的信呢?張光明懷著好奇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花了幾個鐘頭,按著信上的位址尋到了一個處所,意外地發現校長李蒸和時任軍事委員會北平分會政務處長的劉健群正在等他。

        就這樣,經李蒸和劉健群的推薦,張光明報考了當時唯一的航校一位於杭州筧橋的中央航空學校。那一年,僅北平就有5500多名像他一樣的大學生報名。經過兩個多月嚴格的體檢及學科的初試復試,他成為50名幸運兒中的一員。他瞞著父母進入了航校。經過一年半嚴格的飛行訓練,1935年12月,張光明從航校畢業,不久便加入了中華民國空軍第四大隊擔任飛行員。從此,他駕駛戰鷹,出生入死,殲敵衛國,掀開了人生中輝煌的篇章。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件爆發,抗日戰爭全面展開。8月13日中午,張光明所屬的空軍第四大隊奉命從駐地河南周家口機場飛往杭州筧橋。一路上,大雨滂沱,視界模糊,他們駕機冒險低空曲線飛行,中途曾遭遇敵機,因雲層厚重,敵機潛入雲層逃遁,沒有交火。

        當他們抵達目的地時,筧橋已遭日機轟炸,從空中望下去,烈焰熊熊,一片火海。這時雨還在下著,機群安全著陸後,由於地勤人員避空襲未返,場站無人工作,飛行員們只得親自動手為飛機加油。

        「我們把小桶汽油扛到飛機旁邊,用石塊把油桶敲開,再倒進飛機油箱中。這種事一個人沒辦法做,大家互相幫忙,一直忙到半夜一點半。」張將軍記憶尤新,「由於從中午就沒有進過餐,再加被雨淋了幾個小時,真是饑寒交迫、疲憊不堪。但戰情緊迫,大家隨手拿來寢室主人的衣服,換掉濕透的衣服,趕快抓緊時間就寢休息。」

        僅過了一個多小時,淩晨三時左右,空襲警報就把剛剛入睡的飛行員們驚醒。年輕的飛行員們飛快地奔向機場,登上戰機。機場上空,夜幕低垂,烏雲密佈,戰機一架接著一架呼嘯著騰空而起,沖向夜空。

        那時,空軍的霍克三式飛機沒有無線電通訊設備,飛機上天以後都是單機作戰。夜色中,能見度低,視界不清,張光明擔心筧橋上空群機巡防,有相撞的危險,於是便決定飛至錢塘江南岸,在杭州市與筧橋的南方巡航。

        此時,已是8月14日拂曉,天邊開始發白。張光明在蒙朧的視野中,發現南方遠處地平線上,有一條蠕動的黑線。瞬間,黑線由遠而近,變粗變大。看清楚了,原來是機群!張光明立即升高接近,進入攻擊位置。

        敵機已經近在眼前,機身上的日本紅太陽標誌看得清清楚楚。張光明辨認出敵機群為大型雙翼四架編隊,他瞄準領頭的長機,從前側方開火,機上的兩挺大口徑機關槍噴出一串火舌,射出的穿甲彈、達姆彈、黃磷彈,使敵機立刻成為一個大火球,翻滾著墜落下去。

        打下第一架敵機後,張光明掉轉飛機,正準備進行第二次攻擊,見到另一架敵機也被擊中,正在著火下墜,原來是分隊長鄭少愚開的火。他剛準備和鄭少愚合力發起第二次進攻,另外三架友機又把餘下的兩架敵機擊中,變成兩個火球在錢塘江上空墜落。至此,四架編隊的敵機被全殲,整個戰鬥歷時僅3分鐘。

        這時,天已破曉。張光明和分隊長鄭少愚編隊向筧橋機場返航,遙見敵機兩個編隊群正在受到攻擊,兩架敵機被擊落,敵機群倉促丟下炸彈,潛入雲層,向東逃竄。張光明和鄭少愚乘勝追擊,一直追到南京金山衛上空,無所獲而返。

        這次空戰,是中國空軍第一次大規模的空戰,也是世界上第一次大規模的空戰。空軍第四大隊,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精神,在雙方兵力對比為12比1的劣勢情況下,奮勇作戰,以寡敵眾,共擊落日軍雙翼大型轟炸機4架、九六式轟炸機2架,而參戰飛機全部安全返航,取得六比零的驕人戰績。八一四空戰的勝利,粉碎了日軍妄圖把中國空軍扼殺在搖籃中的陰謀,為中國空軍後來的發展壯大奠定了基礎,也鼓舞了全國軍民的士氣。消息傳來,舉國歡騰。後來定8月14日為空軍節。

        1938年2月18日上午9時,頭天晚上才剛剛奉命進駐武漢的空軍第四大隊接到緊急警報,大隊長李桂丹迅速率領全隊四個編組戰機群起飛迎戰來犯之敵。張光明駕駛3號機,另外還有2號機、4號機,與大隊長在同一四機編組。由於當時通訊設備落後,情報不及時,飛機起飛時已太遲。張光明回憶,他升空不到3分鐘,高度僅1000公尺,其他編組還在起飛,就發現敵機群已飛臨機場上空。他緊急向大隊長的飛機靠近,用手勢示意大隊長敵機就在上邊。

        轉眼之間,十幾架敵機從上邊俯衝下來。此時張光明與大隊長等四架飛機都還在以大仰角搶升高度,已經進入敵機射程之內,情勢極其危險。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張光明猛踩左舵,飛機立刻改變航向,向左側滑行,只見子彈嗖嗖嗖地從旁邊飛過。他自己躲過了第一波彈雨,但眼見大隊長的飛機中彈著火,正在下墜。轉眼一看,2號和4號機也被擊中,正在呈螺旋狀向下掉。

        頓時,張光明的3號機陷入重圍,他單機和十幾架敵機周旋,展開了以寡敵眾的殊死搏鬥。敵機輪番向他進攻,失去友機的掩護,他無法還擊,只得連續採取大動作的急上、急下、忽左、忽右、翻、滾的特技飛行,以避免在敵機的圍攻中中彈,等待友機的援助。

        雪上加霜的是,由於經常把頭探出座艙,以監視上下左右的敵機,張光明的飛行眼鏡被強風吹歪,擋住了左眼。在敵機的圍攻中,他雙手忙於操縱飛機,根本無暇用手扶正眼鏡,只能用一隻眼睛監視敵機應戰。

        在被圍攻十幾次後,張光明發現只剩3架敵機對他緊追不捨。此時雙方的距離只有百餘尺,無法再作大動作飛行,只能進行多變化飛行,使飛機每一秒均不在直線軌道上運動,讓敵機無法瞄準。張將軍說,當時他駕駛的是蘇聯制的I-15型戰機,雖然速度慢,但靈敏度不錯,火力也很強。當時他與3架敵機在漢口機場與漢水之間的空中纏鬥,既無友機解圍,也沒有地面炮火援助。他發現敵機打不中他,正企圖把他逼到地面上。他決定以攻為守,採取對頭攻擊,殺個回馬槍。

        說時遲,那時快,一架敵機從後上方俯衝下來,張光明猛然反轉機身,仰角對向敵機。那個日本飛行員可能想不到對手會突然來和他對頭拚命,趕緊升高欲逃,張光明加速追擊、開火,敵機被擊中,冒出白煙。

        不幸的是,正在張光明攻擊那架敵機時,另一架敵機從後下方對他偷襲,頓時,他的座機左下翼與座倉下前方的子彈箱中彈開花,飛機幾乎失去平衡。這時,那架被擊中的敵機搖擺機翼,集合另兩架敵機沿江向東撤走,後來聽說其中一架迫降於馬當北岸。而張光明的座機由於左下翼幾乎斷裂,他趕緊減速,傾傾斜斜地把飛機迫降到機場。

        後來經檢查,張光明的飛機中彈210多發,中彈部位均在左下翼及飛機腹部。最危險的3 顆子彈仍留在保險傘座墊內,若再高半寸,他的臀部就會「開花」。更令人驚奇的是,在雙腳中間前面的子彈箱開了花,機腹兩側佈滿了彈孔,而他本人竟毫髮無傷。他說自己「除了幸運還是幸運」。

        1938年3、4月間,駐漢口的空軍第四大隊和駐孝感的空軍第三大隊,曾多次對當時的台兒莊中日大會戰進行長距離突襲,支援地面部隊作戰。

        對於長途奔襲的機群,油料是最大的問題。四大隊從漢口起飛,要到河南駐馬店和歸德機場加油掛彈,再飛向台兒莊、棗莊和嶧縣一帶,攻擊敵軍陣地。因油料關係,每次僅能在戰地上空停留15分鐘,即須返航。

        4月10日拂曉,第四大隊22、23中隊,以及第三大隊,完成對台兒莊敵軍陣地的轟炸後返航歸德機場。在機場附近突然遭遇大群敵機,雙方機群互相追逐,混亂成一團。沒幾分鐘,正在追逐敵機的張光明突然發現雙方飛機都不見了蹤影,他急速升高,發現在他的下方,有雙方飛機各6架正在互相追逐,形成了一個大圓圈。他單機居高警戒,準備隨時給予友機援助。

        由於日軍的95式雙翼戰鬥機與I-15式戰機性能相近,在追逐中,雙方均以最小半徑迴旋,均沒有射擊的機會。不過兩分鐘,張光明發現圓圈中的飛機已是敵多我少。後來才知道,許多友機因油料耗盡而不得不脫離戰鬥,有的迫降在機場,有的迫降在野外。突然,他看到一架敵機正快速尾隨攻擊一架友機,他立即沖下,咬住那架敵機的尾巴發起攻擊,為友機解圍。敵機猛轉機身,想擺脫他的攻擊,未料正撞上友機的機尾,雙方同時翻滾下墜。

        正在惋惜之際,張光明突然發現3架敵機就在他的上方,其中一架已經俯衝下來,他趕緊做翻滾動作避開,隨即陷入3架敵機的包圍中。在與敵機周旋、做反轉半滾上升動作時,飛機不幸中彈,一下子變成強力外螺旋旋轉。強大的離心力使血液湧到頭部,他立即感到頭漲、雙目失去視力。他想拉回油門,改正螺旋動作,無奈油門操縱系統已經失靈。此時,他感到腿和腳熱熱的,用手一摸,是熱的滑油漏出,他知道油箱已被擊漏,恐怕飛機著火,於是決定跳傘。

        他被彈出機艙以後,身體在空中仍然飛快地旋轉,口袋裏的地圖、尺、筆、半圓規、飛行眼鏡、以及鞋子、手槍等全部被甩飛。他用力曲腿,用雙手抱住雙腿,旋轉停下來了,這時才感到人在飛快地下墜。他計算著高度,估計自己已從交戰時的6000尺降到了3000尺,稍等片刻,拉開了降落傘。降落傘一拉開,一股巨大的向上的拉力使他的身體劇烈地震動了一下,然後,就開始緩緩地向下飄落。

        此時,張光明的雙眼仍處在暫時失明狀態,眼前一團漆黑,什麼也看不見。他努力想像著自己降落的方向和位置,擔心落到黃河北岸被日軍抓俘。那是他連想都不願想的事,他寧死都不願落到日本人手裏。他飄蕩在空中,思緒萬千,想到了當年瞞著父母棄學從軍的經歷,想到了指引他參軍報國的校長李蒸,想到了為他擔驚受怕的父母家人,想到了一次次出生入死的戰鬥,…… 突然,眼前出現的一片黃色打斷了他的思緒,他的視力開始恢復,黃色變成淡黃,又變成青藍、淡藍,終於看見了!

        正當他操縱降落傘繩,試圖控制降落的方向,並讓速度加快些的時候,3架敵機發現了他的降落傘,又輪番發起攻擊。第一次掃射過後,降落傘頂被打穿了幾個洞,傘繩也斷了5根,第二架敵機攻擊過後,傘繩又被打斷3根。降落傘失去平衡,劇烈地擺蕩起來,下降速度也加快了。敵機看高度太低,就飛走了。

        由於兩天沒有休息,沒吃沒喝,張光明已經無力操縱降落傘,他連人帶傘重重地摔在歸德東方夏邑縣境內一片菜園的壟背上,傷到了腰,此後的幾十年腰部常常隱隱作痛。

        他起身走到菜園邊的一棵大樹下,一位老太太坐在樹下。老太太關切地撫摸著張光明問:「剛才3架飛機追著打你,你都沒被打死呀!你受傷了嗎?」「不知道,我快餓死渴死了。」老人端來了水和飯,水是渾濁的黃河水,飯是發酸的倉米飯。

        喝了水、吃了飯,張光明正在休息,聽村裏人說,附近摔落中、日各一架飛機,中國飛行員受了傷,還活著。他顧不得極度的疲憊,趕忙叫村人帶路前去探視,原來傷者正是在空戰中與日機尾部相撞墜機的飛行員陳懷民。張光明脫下襯衫為陳懷民中彈的傷腿包紮止血,叫鄉長派了一輛牛車,他一路上抱著傷痛難忍的陳懷民,經過一夜的顛簸,天亮才趕到歸德航空站醫院。

        安頓好傷患,張光明在航空站休息了幾個小時。怎麼回漢口駐地呢?此時,部隊人員已經坐火車返回漢口。他歸心似箭,嫌坐兩天兩夜的火車太慢,就跑去檢查停在機場的幾架受傷的飛機,認為其中一架I-15飛機,雖然機翼主樑彈穿重傷,但不致斷裂,於是獨自駕駛這架受傷的戰機飛回了漢口。歷盡磨難、大難不死的張光明又回到了戰鬥的行列。由於兩天沒有消息,部隊以為張光明犧牲了,正為他準備追悼會呢。

        作為英雄航空大隊的英雄飛行員,張光明將軍有理由為自己及其英勇的戰友們驕傲。在八年抗戰中,空軍四大隊犧牲的飛行員最多,僅大隊長,就先後有四任:王天祥、高志航、李桂丹、鄭少愚為國捐軀。

        在八一四空戰之後的六周內,空軍第四大隊夜以繼日、連續在京滬杭地區作戰,打擊日本空軍,支援地面戰鬥。大小空戰,每日發生,使日軍遭到重創。張光明清楚地記得蔣介石在南京大校場基地召集參戰人員訓話時說:「中國空軍在六周內,把日本木更津航空隊擊潰,而使該航空隊司令剖腹自殺。這是空軍將士用命,創造了輝煌戰果。」

        身經百戰、九死一生的張光明將軍說自己「早就死了幾回了,不知怎麼能活到今天。」在慘烈的空戰中,生死僅是毫髮之間的事。每次升空迎敵,都有可能血灑長空,永遠不再返航。而年輕的飛行員們從不考慮個人的安危,即使被擊落,寧願犧牲報國,也不願被日軍俘獲。八年抗戰,1600位飛行員壯烈犧牲,他們全部是30歲以下的青年,他們用青春熱血譜寫了中華民國空軍光榮的戰史,捍衛了中華民族的尊嚴和生存權。

        「八一四」筧橋空戰大捷,不僅是空軍的光榮,也是空軍的精神財富。張光明將軍說,「那時的飛行員,如果被人說飛行技術不好、不勇敢、怕危險、怕死,等於受了奇恥大辱,甚而痛不欲生。」這就是在當時空軍中的一種特質文化精神,這種精神在戰鬥中,就表現為機智勇敢、寧死不屈、以弱抗強的大無畏的英雄氣概,也就是空軍代代相傳的「筧橋精神」。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