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大隊23中隊 向一學

        向一學,號為霖(1918·2--1991),長沙人,祖籍平江。武俠小說鼻祖向愷然(平江不肖生)與元配向楊氏所生第二子。黃埔軍校15期、空軍軍官學校第十二期畢業,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擅長琵琶、武術。早年曾赴上海投師國樂專家鄭覲文老先生門下,由名演奏家衛仲樂先生教授琵琶演奏術。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考入空軍軍官學校,編入第十二期飛行生。先在昆明航空學校接受飛行訓練,1941年11月去美國繼續訓練。1942年底畢業回國,編入空軍第四大隊,駕機參加了鄂西會戰和常德會戰等七大戰役及前後幾十次空戰,空戰中擊落二架日機。解放後在湖南花鼓劇團任琵琶演奏員。1991年7月在長沙去世,享年73歲,本文根據向一學1985年遺稿整理改編。

        抗日戰爭爆發後,日本侵略軍憑藉強大的海陸空優勢向中國大舉進犯,我國軍民奮起反擊,頑強抵抗,與侵略者進行殊死鬥爭,日軍各兵種都遇到了中國軍隊的頑強抵抗。

        國難當頭,匹夫有責,人人都有一顆愛祖國的熱心和民族自尊感,對來犯之敵,以守土衛國、寸步不讓的拼死心情來抵抗,所以在各戰場上都有壯烈的空戰,如日本侵華的木宮津航空隊,便遭到中國空軍的毀滅性打擊。在黃浦江港口,有沈崇誨駕機連人向敵艦俯衝,將敵“六奧”軍艦炸沉:有高志航大隊長擊落敵機多架;有龔業梯在武漢空戰中連人帶飛機和敵機同歸於盡;有周志開在一次空戰中擊落敵機三架的壯舉。至於擊落敵機、炸毀敵人的坦克、輜重、渡口、陣地、炮兵和高射炮群則是每次出任務必須完成的。

        1940年至1941年間,日本又研製出了新型飛機,有“97”“98”“99”和“零式“,這些新型飛機飛得高,速度快,火力大,航程遠。比中國空軍那些“霍克”、“E-15”、“E-16”老飛機要強多了。日本有新飛機補充,中國飛機沒有補充,數量上便顯得有些寡不敵眾。因此,這段時間曰本空軍對中國各大城市狂轟濫炸,奪走了制空權。中國空軍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只能逃警報。以致重慶被轟炸,發生防空洞悶死千多人的悲劇;成都軍士航空學校鳳凰山機場,也被日機超低空掃射,並狂妄到落地搶走機場上的小紅旗。

美航校高級班學生照

        1941年上半年,日機經常空襲昆明,轟炸中國空軍軍官學校烏家壩飛機場和校區營房。當時我們十二期正在接受高級班飛行訓練,教育長王叔銘為防止敵機低空掃射機場,在烏家壩機場東西兩頭挖了四個掩體,將飛機上拆下的機關槍架在掩體內,每挺機槍派三名學生操縱,七月中旬的一天,日機大編隊轟炸機來襲,一架驅逐機對準機場進入,準備低空掃射。我們十二個學生齊心對準沖下來的敵機一陣猛烈擊,不知道是敵機看到有火力射出,見勢不妙,還是被擊中受傷,半途就拉頭逃走,再不敢有第二次掃射了。此前兩天,航空委員會派來一個空軍驅逐部隊進駐昆明,在日機空襲中迎空出擊,卻因寡不敵眾,被擊落兩架,飛行員跳傘逃生,因此日機更是囂張地又來了。昆明被日機空襲後,美國空軍幫助訓練的總顧問陳納德天天在場親眼看到,因此也就掌握了日機的性能,作戰戰術等資料。考慮到在昆明的飛行訓練不能穩定進行,飛機和其他物質不容易從印度運進中國,於是王叔銘作為中方代表,與美方談妥先為中國訓練五百名驅逐飛行員。五十人一批,分十批到美國去訓練,每期為期一年,從十二期起。我們十二期於1941年11月赴美接受空軍飛行訓練。

 

 

 

在鄂西前線上空作戰

        1942年底我們從美國接受空軍訓練畢業回國,43年元月有二十五人調空軍第四大隊成都空軍士校鳳凰山機場,(還有二十五人調印度楠木邦中國空軍學校當教官)另五十名調中美混合大隊,駐桂林柳州機場,昆明有美國遠東第十四航空隊,陳納德任司令員,中國各戰場的制空權,又全部由中國空軍掌握了。

        空軍第四大隊是中國空軍的佼佼者,第一任大隊長是高志航,所以四大隊又稱“志航大隊”。人們也稱四大隊是中國的皇家空軍。高志航之後的大隊長依次是劉粹剛、李桂丹、樂以琴,湯卜生,李向陽。都是對日空軍作戰有記錄而且建樹很高的飛行員和部隊長官”此時,中國空軍都是美制P-40型飛機了,和日本“零式”相比,各有優缺點,“零式”靈活、輕巧,爬高性能轉彎半徑都優於P-40,而P-40俯衝快,結構扎實,火力大,防彈鋼板、防彈玻璃、橡皮保護油箱,飛行高度,耐航率都優於“零式”,在空中遭遇只要不與之糾纏,不與拼爬高轉彎,只打直來直去的“派司”。“零式”是打不過P-40的。

        我們調四大隊也是該大隊剛接收P-40不久,我們這些空軍見習官,對參加作戰抗擊日寇嚮往已久,就向隊上老大哥請教,回答的是,他們接P-40也不久,還沒有用新機作過戰,只要大家齊心合力,大膽心細,機智勇敢,想必是會戰勝日機的。

        四大隊在1943年4月飛抵重慶白市驛飛機場基地駐防,保衛首都(重慶)。五月,根據前線陸軍要求支援的需要,派23中隊由中隊長,副大隊長領隊12架P-40飛往粱山前線機場,每天四架、八架、十二架不等去鄂西前線支援友軍,掃射和轟炸敵人陣地與輜重部隊。這段時間敵人的空軍很少出現,原因是害怕P-40的強大火力,不到萬不得已不敢出來作戰。另外,太平洋戰爭也牽制了它的部分空軍力量。我們12架P-40飛機,每天出任務的目標是根據前線陸軍提供的情報,轟炸掃射前線的敵炮兵陣地,對敵增援部隊的沿途渡口集結點及輜重予以摧毀性的打擊。飛行員戰鬥情緒很高,人人有旺盛的精力很想出任務。但機少人多,每天輪一次就算不錯了,部隊長則一天可以出上兩次。

        六月初,由昆明飛來兩架有飛虎隊標誌的P-40驅逐機,領隊的是美軍少校副大隊長史迪文,他有二千八百多小時的飛行戰鬥經歷,在歐洲、非洲、亞洲,大西洋、太平洋都作過戰,又飛過航空母艦,作戰經驗豐富,擊落過二十多架敵機,身上掛滿了勳章勳帶,我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空軍英雄人物。另一架飛機由上尉保羅駕駛,他來我們四大隊是要到鄂西前線搜集日本空軍情報。

        六月四日晚上召集有關人員開會研究明天的戰鬥方案,大家說,從梁山起飛去鄂西前線敵陣地航程只需三十分鐘時間,加上留空一小時,回來三十多分鐘,出一次任務不出兩個小時三十分鐘,P-40本身油量可以飛四小時半,用不著在肚子底下加掛油箱,把那個位置掛凝固汽油彈,對敵坦克、炮兵陣地和堅固的水泥鋼架堡壘破壞力更大。接著又談了如何對付日本“零式”戰鬥機的方法,根據雙方飛機性能,強調了絕對不要同它格鬥,即不能同“零式”糾纏,只能直來直去的沖打,它會爬高會轉彎逃跑,我們不要上當去追,P-40俯衝快,平飛最大速度也比“零式”快,P-40配備有六挺機槍,火力比“零式”強,只要推頭俯衝,它是追不上的,又講了如何打日本的轟炸機以及進入死角和占座的必要性。

        第二天,由中隊長張光蘊帶領八架P-40,加上美空軍史迪文和保羅兩架,上午七時進入鄂西前線敵陣地上空。我們在一萬尺高空看見敵“零式”四架在我陣地上空盤旋,史迪文和保羅是不受中國指揮的,立刻沖下去對敵領隊射擊,當即把它擊中起火。可是史的座機很快被另一架“零式”翻身咬住了尾巴,把史迪文的飛機擊傷了,搖搖欲墜。保羅立即追擊向史迪文開火的日機去了,可第三架日機緊跟上來“檢死魚”,想把史迪文擊落。正在危急之間,說時遲那時快,十一期同學臧錫蘭的高度已快接近日機,他當即推頭將日機擊落,解除了史迪文的危險。回梁山機場後,大家躺在停機線草地上休息,看見史迪文的飛機搖搖欲墜的向機場跑道作迫降式落地。他的起落架被打壞了,放不下來,機翼中了很多子彈,座艙也被擊穿一個大洞,幸好人沒受傷,九死一生的回來了。史迪文的飛機摔在跑道一頭,他跳下來即問是誰擊落了第三架“零式”日機,在場的人中我還懂一點英語,就講是臧錫蘭解救的,並將其經過講給史迪文聽,史即緊緊抱著臧錫蘭說:“這次是我在中國最後一次出任務,馬上就要回美國述職去了,你救了我,體現了中國空軍和美國空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國際主義精神,也表明你們中國空軍的作戰技術是第一流的。我會向國防部陳述經過,你會得到美國應有的勳獎的。”

        那天下午我第二次出任務回來時已是四點多鐘,聽說昆明十四航空隊派飛機來把史迪文和保羅接走了,他們的兩架飛機就丟在梁山機場。

        第二天六月六日又是十二架飛前線,當天氣候極壞,能見度極差,還落小雨,雲很低。我們出去時還飛得高一點,也只有四千尺,執行任務回來,雲更低了,差不多是飛低空回來的。聽說當天有其他大隊同時出動很多飛機到前線作戰,有的也只能降落其他機場。恩施機場,梁山、白市驛都有回航的飛機降落。

        我們在粱山先落下的八架正在停機線加油添彈,機場上空掛出三個紅球的空襲警報信號。防空監視哨報告:“聞機聲,高度在雲層上,架數不明,方向3—9。(由東向西)”機械人員說不要離開飛機,但沒有緊急警報和迎敵命令。我還看見司令官楊鶴宥帶著他年輕的老婆坐著小汽車在機場裡轉,並沒有下達起飛命令。忽然,機場東北角雲層中出現飛機影子,開始還以為是友機返航,可是有三架對準機場俯衝下來,又看到機搶在噴火,向停機線射擊。當時我們有三架飛機旁有飛行員,馬上爬上飛機開車準備迎敵,可是還沒來得及發動,敵人的炸彈已經落地了,我們只好跳下飛機臥倒在機場上,抬頭看時,敵人第二次三架又俯衝過來了,此時聽到跑道上有飛機起飛的聲音,看到是副隊長周志開的飛機在起飛。在敵機臨頭轟炸掃射中,強行起飛是罕見的壯舉。他離地後就轉彎向投彈的敵機追擊,很快擊落日機一架,掉在機場西頭不遠的山谷中。機場上空日機輪番轟炸掃射,停在停機線上的七架飛機全部被擊中起火。我們躲在機場邊山坡樹林中看得清清楚楚,氣得捶胸蹬足,傷心地流眼淚。敵機飛走後不久,周志開的飛機回來了,在機場上空繞了一圈。見跑道炸壞不能降落,回白市驛機場去了。第三天我們大家都坐運輸隊的C-47回白市驛,聽周志開說:他那天正坐在機艙裡擺弄開車的機件見到敵機臨頭,他就開車斜跑道緊急起飛,連保險傘也沒背,保險帶也來不及扣,起飛後緊追敵機就開火,當即擊落一架。另兩架見有中國飛機追擊便向東逃跑,想調開我機在機場上的阻擊。而周就緊迫,又將那二架敵機擊落。回來時機場上空沒有敵機了,跑道被炸壞不能落地,只好回白市驛。經報上級,蔣介石委員長親自來白市驛視察,給作戰的四大隊夠上受勳標準的飛行員授勳,授給周志開的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青天白日”最高勳章和記錄擊落敵機三架的“三星序”勳章,並連升三級,由上尉升少校,由副中隊長升副大隊長,並發給豐厚的獎金。蔣委員長作了總結似的訓話:“這次是慘敗,日本偷襲成功了,他們對珍珠港那麼強大設防的海空軍基地,都是偷襲成功的,我們應該得到教訓,今後飛機場的警戒要提高,跑道頭上一定要有四架飛機擔任警戒,隨時可以迎空出擊。其他停在停機線上的飛機和人員只能在機翼下休息,空襲警報一來,大家上飛機,緊急警報一放,全體上天進入萬尺以上,如果以後再有類似偷襲奇襲發生,就是軍法問罪。聽到了嗎?完了。”

        後來又進我們營房檢查內務。我看見蔣經國站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我們圍著蔣介石的保險鋼板汽車問長問短,後排只有兩個座位,前後有防彈厚玻璃隔開的,底盤矮而寬,這是速度快而平穩的設計型。

        六月下旬,司令部通知本大隊部派十五名飛行員,由大隊長李向陽率領去印度西部卡拉齊(今巴基斯坦)接收新P-40,我們將十五架新機飛回白市驛,編入二十三中隊。

內筆者在基地内與P-40合影。

參加常德長沙會戰

        七月上旬,我們又是十二架飛赴湖北恩施前線基地參加常德長沙會戰,每天上下午都出四架、八架或十二架分批飛到前線。有的是根據前線陸軍提供的情報,轟炸掃射指定的敵人目標,有的是到前線看情況執行任務,總的是要保持陣地上空日出後日落前有我機在敵上空掌握制空權,不讓敵人抬頭。有時又去長沙作威脅性的轟炸掃射。當時地對空的通訊困難,預先只能有大概情報,需要臨時見機行事,再對敵執行破壞性打擊,目的是表示我有空軍在前線配合作戰。

        七月中旬我二十三中隊由周志開領隊在常德八千尺高空飛行,底下雲層很深很厚,但有稀少的雲洞可以看到下面情況。飛行中突然發現雲層下面有日本“零式”飛機六架正在威脅我陸軍陣地。周志開命令我們飛近雲洞作奇襲準備,他在後掩護。我們埋伏在雲洞邊待敵機再度從雲洞下飛過時,我們即沖下去對準它們射擊,當即擊中兩架,接著又有兩架敵機飛來,周志開也沖下去開火,又打中兩架。兩個“派司”擊落四架,敵人還不知我們是從何方打它們的,我們大家都鑽下雲層,剩下的敵人早都跑光了。奇襲成功,既得益予當時的環境,也是周指揮得當的結果。這次在常德打了一個0比4,周志開在空軍中的戰績和聲譽很快高了,敵人聞說後,揚言在湖北荊門敵空軍基地集結了三十二架“零式”飛機,要效法第一次世界大戰英國空軍圍殲法國空軍“紅武士”擊落李西奮那樣,與中國空軍決一死戰。目的是想擊落周志開。

        荊門機場是日本侵略中國的前線最大機場。日空軍曾於1940至1941年以此為基地進襲四川成都,蘭州天水,對我們的威脅和破壞很大。

司令部得此傳說的情報,與周志開商量,第二天就派出向湖北荊門機場襲擊的任務,由周志開領隊。十二架P-40一萬尺進入荊門。

        中國空軍是第一次飛臨荊門機場上空,老百姓當然躲警報去了,機場上空並沒有敵機的影子,地面連走動的人影也沒有,敵人做縮頭烏龜不敢露面了,我們這次1 2架本是應戰而來的,思想上早就作了打它個落花流水惡戰一番的充分準備,此刻見荊門機場死寂一般,就由八架P-40在萬尺高空掩護,四架成梯隊下去對機場、機庫、油庫、倉庫作超低空掃射,一次“派司”就集合。想到敵機曾超低空掃射過我們成都的軍士航校鳳凰山機場,也掃射過昆明官校烏家壩機場,我們要報復。我們四架下去,對敵人作侮辱性的點射打擊,每人打了一個“派司”荊門機場還是有防空機槍朝我們射擊,我們向下打擊時雖看到敵人掩體內有曳光彈射出,到那時人很興奮,絲毫不畏懼,終於報了一箭之仇。回到恩施基地,因周志開打了三個“派司”,他的飛機受了傷,機身和座艙有彈痕。周頭部也受了點輕傷,彈片碰破了皮,但出血不多,已經乾了。

        常德長沙的會戰,每天上午下午必需出擊,因飛機要進行大小修理,不能保證每次出十二架,要派人回白市驛駕飛機過來。人員也要輪流體息,出滿一個月任務,回去休息一周。

        前線司令長官發給我們每人一套黃色棉軍服,我們休息時就換上陸軍軍裝和軍帽。 穿上我們在印度買回來的半長統皮靴,再手持梁山出的手杖,個個精神抖擻,人人鬥志昂揚,只想多出任務。

        參加長沙會戰時,我們在洞庭湖和湘潭岸邊,還炸沉過日軍運兵及運武器彈藥的補給軍船,在此兩戰役中出擊戰果是達到了上級指命的。在此情況下,領隊周志開要求單機出偵察口機場,認為漢口是敵人在華中的最大城市,定有飛機駐防。同時讓漢口人民看看中國空軍飛到漢口來作戰了,替中國人爭口氣。司令部考慮的是,單機偵察雖有必要性,但需航空委員會和軍事委員會下達命令才行,地區空軍司令官無權決定。而且單機出擊,凶多吉少,沒有掩護和照顧,由恩旋至武漢航程較大,P-40的油量雖然可以來回,但如果途中遭遇敵機,糾纏起來一時不能脫身,回來就困難了。

        十四日完成任務回來,聽說周志開被批准單機去漢口,途經長陽縣,遭遇四架“零式”敵機,周本來可以推頭俯衝逃出戰鬥圈,可他忘記了P-40飛機性能是不能和“零式”格鬥的,硬是和四架“零式”打起來了。後來據當地人報告:四架日本飛機圍著打一架中國飛機,把他打冒煙後,四架日機向東飛走了。周志開在長陽縣山谷中廹降,機毀人亡。

        周志開是中國空軍頭一個得到蔣介石親授“青天白日”最高勳章,連升三級,戰績卓著的優秀飛行員,如果他不冒險單機出擊,如果他相信雙方飛機性能的優劣,根據當時的敵我形勢,不要太自信自負,他還是可以把抗日戰爭打到底的。可惜,可惜!

衡陽會戰

        四大隊參加衡陽會戰時,進駐湖南芷江機場,中美空軍混合編隊,還有轟炸機,每天出擊架數很多。有次出擊宜昌,在洞庭湖遭遇敵機三十多架,中美空軍協同對戰作戰,擊落敵機十多架,我們也有兩架沒回,一架是十二期同學屈士傑。

        在空中我從無線電耳機中聽到屈士傑的呼救聲:“來看我呀,我不行了,傷了右腿不能操縱飛機了……”空戰中我不知他在何方,找了兩次仍不見飛機。

        回芷江機場返航落地的飛機很多,有一架美軍的B-25轟炸機要求迫降,看樣子是受了重傷,結果沒放輪子就廹降了,著地後起火,馬上有爆炸的可能,美軍部隊長迅速爬上飛機飛行員說:“我被壓住出不來 。” 失事墜毀的飛機變形,把飛行員的雙腿壓斷卡在裡面拖也拖不出來,這種情況下,飛行員是必死無疑了,飛行員拿出他妻子的照片交給部隊長,部隊長扯下他的飛行員牌牌,用手槍對他頭部開了兩槍,看到飛行員頭栽了下去,大家迅速離開飛機,不一會飛機就爆炸了。

        我們當時不解的是:B-25轟炸機還有副駕駛和機槍手轟炸員等六人哪裡去了?後來聽和他們一起作戰的僚機說,這架飛機受傷後,機長即令大家在中國陣地上空跳傘,自己想駕機回芷江迫降,沒想到飛機受傷太重。

        衡陽離芷江有三十多分鐘的航程,我們為轟炸掃射方便,不帶下油箱,每架帶炸彈一千磅,五百磅一個,六挺機槍裝滿子彈,遇到敵人定要打個油光彈盡,再向西轉飛過一個山頭,就是零陵機場,馬上加油添彈又起飛到衡陽前線,掃射轟炸後再回芷江。這樣每人每次大約兩個多小時的戰鬥任務完成,下午就換接班的人去執行。

        當時是方先覺的部隊守衡陽城,日本人圍攻了四十多天,我們也打了四十多天。

洛陽會戰

        1944年飛西安,打洛陽會戰,炸黃河鐵橋。敵人的坦克,裝甲車,高射炮成四行編隊,後面跟著陸軍步兵,向西安推進。我們的任務是阻擊敵人推進。P-40的六挺機槍火力太小,改裝火箭炮和凝固汽油彈射擊轟炸,炸一次。我們每攻擊一次都要經過敵人的高射炮火力網,我們叫它“鑽黑樹林”,被擊中或受傷是時有發生的,所以總有飛機進機庫修理補彈洞,白市驛經常有飛機來補充。

        出擊洛陽,城市、機場也是不見日本鬼子,只能掃射機場後回航。黃河大撟也要“鑽黑樹林”,敵人設有強大的高射炮群,構成火網,去炸橋時,必定要經過它的火網才能炸中,而且大橋鐵軌炸壞後,一夜又修復好了。炸橋墩目標不易對準,炸彈丟下去容易滑掉。經研究,為了避免高射炮的火力網必須改變進入角度,沿長江江面作超低空飛行進入,這樣高射炮不好射擊。飛機對準橋墩子飛過去,快接近時丟下炸彈,炸彈落水後因慣性繼續向前滑行,碰到橋墩後爆炸。採取這種方式轟炸,果然炸中了兩次。炸壞了橋墩敵人就不可能在短時間內修復了。有次同學李啟馳(此人美國華僑,回國參加十二期飛行員畢業)。在炸橋時中彈迫降黃河北岸沙灘上,向岸邊林子裡跑去,正遇上迎來的共產黨遊擊部隊,他們要李啟馳去他們部隊休息,李啟馳見是自己人,那種經過強烈空中戰鬥後的疲勞感馬上湧上來,就倒在地上睡著了。遊擊隊的人大概是想看看李腰身上別著的加拿大54手槍。把李叫醒了,李爬起後即向黃河跑去並游水過河。南岸的國民黨部隊接應李啟馳上岸,三天后李被送回來。

        在西安洛陽會戰中,主要是敵人的高射炮火力網密集封鎖了要轟炸目標進入的上空,我四大隊飛機被擊落兩架,擊傷四架,飛行員無傷亡。

        1945年正月敵人攻打獨山,四大隊進駐貴州青鎮機場,連日大雨,低雲蓋山頭,陰沉沉的天氣,飛機無法出擊,待了十多天,試行兩次也沒有飛出又返回青鎮,最後只好回白市驛。

        此時日本新出一種“東條”戰鬥機,高度二萬四千尺,時速三百五十至四百里,最大可達六百五十裡,是P-40所不及的,在某地與美軍十四航空隊遭遇,美機兩架P-40被日“東條”擊落。不久我們即赴卡拉奇接回P-5l型新機,性能可與日本“東條”機媲美。此後“東條”在前線和太平洋戰場都沒有打出好成績來。

        1945年抗戰勝利後,調我去北平接收並試飛從日本繳獲的飛機,有“95”、“96”、“97”、"99”、“零式”和“東條”。我覺得,還是“零式”靈活實用些。可惜接收後都成了廢品。

高又新的故事

        1943年5月下旬的一天,前線友軍情報說,日軍調來強大的高射炮火網,想阻擊我空軍的低掃射,要求派機摧毀之。前線司令官即令副大隊長高又新領八架P-40前去執行任務。我當時是新調來的準尉見習官,一般是跟部隊長做僚機,我們七時起飛,一萬尺高空進入敵陣,果然看到飛機下面有大片朵朵爆炸的白雲煙,這是敵人高射炮只能射擊到的高度。我們繞過火力圈,由東降低高度,成梯隊飛低空進入敵陣地,先用機槍掃射,擊中目標後再投彈。第一個由副大隊長高又新駕長機進入目標,我是高又新的僚機,緊跟其後。敵人的密集火力封住了入口,眼見高又新的飛機不幸被擊中,又看見他跳傘,我一時不知所措,左右腳蹬了幾舵,飛機成螺旋下降,避開了敵人的火力。我看到高副大隊長的傘和人落地後,即向西朝叢林中奔跑,很快就不見人影了。這次敵人的高射炮雖被我空軍炸啞巴了,但我們這次出去作戰的八架飛機只回來了七架,這也是我們前後出動了百多架次任務,頭一次被日寇擊落的飛機。司令部隨即派四架飛機去敵上空搜索,也派我同去指點副大隊長跳傘降落的地方,同時通知前線陸軍派部隊前往,一定要搶回跳傘後逃生的飛行員。

        七月初的一天在機場警戒時,見黑板上出通知,派一架小型通訊機送臧錫蘭去重慶珊瑚壩機場,去中央廣播電臺廣播救美國少校飛行員的經過,這是美國大使館的請求,中國外交部的通知,駕小型通訊機的是我。

        另派一架去四川萬縣,接上月在鄂西上空被高射炮擊落的高又新副大隊長回白市驛。前線部隊將高又新用滑竿抬著經巫山到萬縣臨時機場,通知派飛機去接回來,駕機的是九期老大哥分隊長。

        我們上午八時起飛,分赴各地,我由重慶飛回白市驛,中午時分看見另一架去接高又新副大隊長的小通訊機也回來了。飛機落地後,高又新穿一身藍黑色軍裝跳下飛機,馬上撲倒地上親吻大地,接著和迎上前去的飛行員部隊長擁抱,與高又新比較親近的戰友和他臉貼臉抱得緊緊的,又跳又喊又轉個不停。我們看了眼淚自然地掉下來。司令部司令官等官員也在場,握手問情況後,汽車送高回大隊部去了,傳說司令部奉上級令,調高去療養院療養。一直到抗戰勝利,高又新也沒有回隊飛行過。

        抗戰勝利後,高又新在瀋陽空軍地區司令部乘電梯時發生意外,住進了北平協和醫院。我專程前去看他,見他仰臥在床上眼望天花扳發呆。見到我來看他,緊緊握住我的手不放,淚水汪汪直流。牢騷滿腹地說:“我犯了什麼罪?跳傘回來就不准我飛行了,說我是共產黨部隊救的,受了政治洗腦,連衣服都穿上了。國民黨和共產黨都在一致抗日,我被共產黨救了,休息幾天就送回了白市驛,難道這就犯了‘法’嗎?難道跳傘落在共產黨遊擊隊地區,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嗎?我是在日寇侵略中國時投筆從戎的愛國青年,國家培養一個飛行員需要很多的人力物力,尤其是抗戰困難時期,就更不容易了。我在抗日中不講有功但還是盡了職責的,為什麼硬要因政治原因不准一個戰場上需要的飛行員複飛呢 ?!你跟我的僚機很久,難道沒一點看法嗎?你要講話呀!要為我的不平說幾句大家都聽得入耳的話呀。”我一時想不出多的話回答,大家眼中充滿憤怒和傷感。我哽咽著安慰他說:“抗戰勝利了,有些事過去了就不要去想了,好好養傷吧,我下次還會來看你的。”把水果點心放在床頭櫃上,和醫師們走出了病房。

        1948年我在南京,一天聽人說,今天早上九點多鐘,一個穿空軍制服的人撞小火車死了。我問明出事地點,即開車前往,見空軍總司令部已派了人在收屍,換了新農服,頭上包了紗布,臉上的血跡也洗於淨了,能認出高又新的模樣來。

        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高又新為什麼要跑到南京來自殺呢?!很明顯他是要自殺給誰看……高副大隊長,你安息吧!

結束語

        我們十二期是1937年參軍,1939年開始飛行訓練,1943年參戰到1945年抗戰勝利,八年抗戰,初期中日空軍打成平手,後兩年日軍倡狂奪走了中國的制空權,從1942年起中國空軍又奪回了制空權,整個的空軍傷亡數字我不清楚,但從我們十二期講,畢業一百人,打到抗戰勝利只剩下40人,傷亡60%。

本文摘自網路《空中抗日紀實》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