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大隊第二十三中隊中隊長 吳國棟

從衡陽上空跳傘歸來--記吳國棟隊長險遇--

        一九四四年六月下旬,山窪裡的暑氣正酷熱,我們聽說吳國棟隊長已經從衡陽脫險歸來,這天傍晚,就約著王慶利隊長一同去看望他,路上王隊長叮囑我們,今天最好不要談起跳傘的事情,以免他太太聽了要難過,明天上午到了隊部再詳細地詢問遇險的經過。覺得他說的話有理,當時我們就點頭答應了。

        防過對不後面的小山坡,吳隊長就住在山旁的一家農舍裡,他們夫婦倆正忙著招待高又新、祝瑞瑜兩位同期同學吃便飯,我們這不速之客是打擾他們了。飯後,大家一起齊坐在門前的曬穀場上,喝着綠豆沙乘涼,性情爽直的吳隊長卻不自禁的說起來跳傘的事了。他是空軍官校八期生,生長在湖南的江蘇人,因此是和我熟識的老鄉,用熟練的湖南土音繪聲繪影的說了這次遇險的經過。

        在七月開初,他領著自己的中隊趕到前方基地。七月八日,出擊衡陽附近的敵軍地面部隊,因為新到前線對於作戰地區的地形還不太熟悉,他作為高又新隊長的第二號僚機,跟隨飛行,藉此認識衡陽附近的地形。

        到了衡陽上空,他駕駛P-40戰機跟隨著高又新掃射敵陣,並且在盤旋中熟記附近的重要小目標,正當他高興的活躍著,突然嗅出一些焦臭的橡皮氣味,他記起當學生的時候,曾聽教官說過飛行員的鼻子,就是聞出奇怪的氣味時,一定是飛機的機件發生了局部故障,應當加以密切注意,他急忙爬起來到兩千呎高度時,突然感到座艙裡驟熱起來,經過仔細檢查儀表,知道是水箱被擊中了,已經在漏水了。這時是在敵陣上空,發生了這種事故除跳傘以外實其他挽救了。他實在懊惱只得用無線電通知高又新隊長:「老容!不中用了,水箱漏水!」

        「棟子!」高隊長也為他著急了,「向西飛!向西飛!」

        吳國棟恐怕因他個人的事情而影響到全體的戰鬥情緒,反而安慰的高又新:「不要緊,我自有辦法。」

        他十分鎮靜,話說來還像個平劇里的倒白。所以使他鎮靜的理由,是他在這個時已經取得了相當的高度了。然而因為水箱的水漏光了,螺旋槳的摩擦而產生的高熱,會導致飛機起火,他也可以安全跳傘,不過他還緊記得一個重要的原則,就是向上爬高的時間多一分鐘,就多了一份安全,所以不到機頭冒起白煙,他是輕易不肯跳傘的。

        關於方向,他却沒有向西飛。在高又新的意思,西方是我軍陣地,跳傘著陸後比較安全,但他覺得向西是公路和鐵路交匯之點,敵我陣地相距不遠,萬一不能將於不能平安降於我軍陣地,着路後的處置就更加困難了,他在向下看了一看,南邊山地較多,想來縱然落於敵陣,隱藏和突逃也比較方便,所以他一面爬高又一面向南飄行。而且他又記起,在跳傘之前把衛生包綁緊在手腕上,恐防着路時會有人會受傷,還要先打開坐艙蓋,以免跳出座機時受到它的妨礙。

        他把這一切準備做的周全而妥當,繼續向高處爬,向南面飄,眼看著機頭已經冒出了白煙,他才決定跳傘。

        不過,他幾乎沒能跳出座艙,與座機同歸於盡,因為當他正要往下跳時,座艙蓋突然滑了回來,把他罩住了,空中的壓力太大,費了很大的力氣,碰傷了肘骨,才掙扎着打開座艙蓋跳傘下來。在空中栽了幾個跟頭,幾秒鐘後傘打開了,終於可以平穩的下降。

        鄭兆民是他的好隊員,在他飛機中彈之後,一直護衛著他,看見他跳傘下去,又趕忙飛去掩護。吳國棟着的後昏迷了幾分鐘,醒來時知道他已經安全地著地,就連忙解了保險傘,脫掉飛行衣,躦進叢林裡去,但是他看鄭兆民還在低空依依不捨的盤旋著,大概是還不知道他已經走了,又跑出樹林來,向鄭兆民揮揮手表示謝意,並且示意他趕快飛走,以免引起敵軍地面部隊的注意。

        既然有一架飛機摔在敵陣的之前,敵軍地面部隊難免會來追擊他,所以再從樹林裡他就採用蛇行的方式,不停的用勁奔走,但在跳傘時失落的皮鞋,只能赤着腳,穿行在樹林裡的松針上,腳掌被刺的疼痛不已。

        但忍耐是解救自己危難的唯一方法,他忍着痛,奔走了約二十哩路,遇到一農戶,只有兩個年老的農夫住在內,他就用熟練了湖南土語向他們要得一套農民衣服穿上,另一件長衫,包著他的手槍和衛生包,作為一個包袱背的背上,繼續向西南奔走。

        終於又走到了另外一個村落,有七八個鄉民都圍著他,打聽消息。他偽說是由衡陽跑出來的難民,並且你也揑說了一番衡陽城內的情形,因為這時他還在淪陷區敵軍陣地附近,他恐怕遇到敵人便衣隊而露出了馬脚是很危險的,當他和鄉民們談着,知道他們不是奸細,正要放心走開,卻發現對面有六個日本兵向村莊奔跑過來,他覺得如果一個人先跑,一定被敵人作為主要的目標追趕。所以他先告訴人們:「日本兵來了!」大家看見的敵人士兵趕忙藏躲,就趁這個一陣亂,他又躦進樹林里去,雖然敵軍開了一槍,他卻己安全好開了。

        中午時候,他休息在一棵大樹下,不覺飢餓,只是覺得很疲乏,感到異常口渴。但他發覺左腳踝骨已經受了嚴重的踫傷,腿部已經腫了起來,全身一陣冷,疲倦和痛苦都向他襲來,他躺在樹下就覺得不能單動了。但起先遇見的六個的敵軍他的當面奔來,一種警覺突然的他興奮了,他把背上的背包取下來夾在腋下,悄悄地露出槍把,準備必要時要把左輪槍上的四顆子彈送掉敵人的命,最後流了一顆留着自己用,於是他又努力的站起來,奔向樹林里去,他也覺得不到萬不得已時不必開槍,逃脫敵人的追趕,就能夠重新回到基地,再與敵人在空中拼鬥,那是比在這個時候的和敵兵拼鬥來得合算的。

        穿過了樹林,他終於逃過了敵人的追趕走,進一條小河邊的集團家屋,遇見當地的壯丁隊的幾個前哨,他被他們包圍住了,說明了雙方的情況,狀丁對知道是迫降的本國空軍飛行員,就派出了一個壯丁送他到大樹灣的壯丁隊部。

        壯兵隊的隊長由李鄉長兼任,李鄉長是軍校七期畢業生,在抗戰中斷了一條腿,就回鄉來領導鄉民成立自衛隊,李鄉長告訴我,他雖然只剩下一條腿,但他是軍人,如果他也跑了,地方上就不能安静,也就不能使民眾協同國軍作戰了,所以他拐的一條腿也要堅持在鄉土上。像這樣一位軍人是可敬的。事實上在戰爭中,正有許多人如此的創造他們的無名英雄事業事業。

        李鄉長用一張竹椅作成滑桿,派幾個民伕抬着我回後方,來因為沿途遭遇敵軍,隨時繞行山路,並且我的身體太健壯,民伕抬着覺得很吃力,一百多華里的路程走了六天才到。這天晚上,他們住宿在衡陽縣參議員王紫劍先生的家裡,這位老先生殷情的招待這位迫降後的中國飛行員,為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吃飯時候,王先生發現他胸前有一塊紫,就問他這是怎麼一回事。這時他才記起,這幾天胸口時常做痛,原來是跳傘時把胸骨碰傷了。王先生叮囑他要當心胸前的傷,是看情形並不很輕的,還為他擦了一些「三七」藥膏。

        休息了一晚,接著坐着滑竿到黎家坪,我想給民伕一些錢,他們不受而去,他們的意思是老百姓能幫助空軍,做點更苦的事情,也是應當的。這給我很大的感動。在這幾天內他更覺得這些當地的民眾可愛。閒談中他了解到,他們許多人有意給敵軍抓去做挑夫,然後取得一些有關的軍事行動的情報,又偷跑回來報告我軍。同時幫助國軍運輸,他也看見了成隊的民眾,挑着子彈箱、槍砲向火力密集的前線送去,而毫無畏怯。

        從黎家坪,接着在乘火車到桂林,再改成飛機回到基地來,然後前往重慶休養。在醫院裡仔細檢查傷勢,胸骨撞的很重,還須修養一段時間,為了不能重回前線作戰,還認為是件十分霉氣的一件事呢!

        吳國棟隊長輕鬆的說完了他的險遇,我真為他担了不少憂心,他就是這樣耐牢堅強的軍官,常常把一次激烈的戰鬥和艱困的遭遇當作了生活上的一點小刺激。不過他也是個感情豐富的人。回到基地聽說鄭兆民在他回來的路上,於七月十五日,在另一次攻擊衡陽的地面敵軍陣地,被敵地面砲火擊中,殉國了。鄭兆民十二期,廣東省中山縣人,時年才二十四歲未婚。鄭兆民是常常做為他的僚機出擊的,在中原戰場上,他們一同建立的不少戰功,如今他卻喪失了一個好幫手,使他感慨不已。

        夏夜的繁星在閃爍著,我們興辭了回來,當夜我就趕寫了這篇文章。

摘自中國的空軍雜誌 作者:李君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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