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機中隊 衣複恩

      蔣介石的座機機長衣複恩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1949年12月10日,他駕駛著中美號,在成都的鳳凰山機場,載著蔣介石離開了大陸美好河山。衣複恩回憶說:這是蔣介石從政生涯中最心酸的一刻,“他坐在飛機上,一言不發。”

在青龍後街度過幸福的童年
        “衣”是個獨特的膠東姓氏。清朝末年,衣複恩的祖父為了生計,用兩個筐子挑著兒子從萊陽一路步行到濟南,從此在濟南東關定居,以養奶牛為生。
        1916年,衣複恩出生在濟南,排行老二。一開始他住在南關,後來搬到東關他祖父家的隔壁。在衣複恩的印象裡,青龍後街的家留下了他很多美好的記憶,那裡有他父親親手蓋起的一座石頭築的二層小樓,樓上有四間臥室,樓下有客廳、餐廳、廚房,他的童年就是在此度過的。1991年,當他尋根回濟,他最牽掛的是青龍後街17號的故宅。
        在自傳中,回憶在濟南的時光,耄耋之年的衣複恩清楚記得他和夥伴們在護城河裡游泳的情景。有時間時,父親會帶他到郊外遊玩。一次,在城郊的閔子騫墓,父親給他講起閔子騫孝順後母的故事,感動得衣複恩流淚。

        衣複恩從小性格不羈,喜歡山水,更嚮往藍天。他八九歲的時候,曾見一架飛機從他家上空飛過,當時南京飛往北京的飛機必須在濟南落地加油,於是很多人跑去西郊機場看熱鬧,這引起了衣複恩的興趣,他也因此立下了翱翔藍天的志向。

立志報國,兩考航校

        其父衣振青曾留學美國,先後就讀于耶魯大學與普林斯頓大學,研究神學,回國後任山東齊魯大學教授。

        1931年衣複恩在北京通州潞河中學就讀,高二時,中央航空軍官學校恰在北平招生。那一年(1931年),又逢“九一八事變”,東北淪亡,衣複恩因此萌生了投筆從戎、抗日救國之念。高中畢業後,衣複恩秉承父命,考入燕京大學。入學之後,航空學校再次招生,他再次考試被錄取,終於成為中央航校第 五期學生。

        1937年7月7日,保衛祖國、為國獻身的日子來了,當時中國空軍的力量雖然薄弱,但衣複恩決心和日寇決一死戰。抗戰八年之中,前五年,衣複恩一直在抗戰前線,並有出色表現,如廣西昆侖關空戰,1939年11月,日寇從廣東欽縣登陸,進犯廣西,進佔南寧。敵我兩軍,日夜鏖戰 于廣西昆侖關。

        時任空軍九大隊副隊長的衣複恩,奉命率隊配合我陸軍作戰,擊落數倍於我的敵機。捷報傳到重慶,蔣介石傳令嘉獎。翌年(1940年),蔣介石又親自召見。衣複恩把這次“召見”看作是自己空軍生涯中的一件大事。

越洋單飛,喜獲成功

        抗戰進入第四年(1941年),中國空軍損失殆盡,空軍戰鬥員幾乎無機可駕。對中日戰爭本處於旁觀態度的美國,在“珍珠港事變”(1941年12月7日)後,改變立場,直接援助並與中國並肩作戰。美方決定先援助中國一批C—47飛機,這是雪中送炭之舉。衣複恩被派去美國接受訓練,便於適應該機型的飛行。首次出國任務光榮而艱巨,海輪橫渡太平洋時,他豪情滿懷,面對茫茫大海,高吟“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他立志要像岳飛一樣匡複河山,消滅日寇。

        在美期間,經四個月的刻苦訓練,150名受訓學員中,英美空軍各占一半,衣複恩是唯一的中國籍軍官學員。結業時公佈成績,第一名是96.3分,衣複恩為93分。

        美方援華的30架C—47飛機,原計劃由中國航空公司(CNAC)接收,顯然美方不相信中國空軍飛行員的操控能力。衣複恩決心改變美方偏見,毅然提出由他駕駛一架C—47回國。美方考察他的操控能力後,接受了他的大膽建議。

        1942年12月10日清晨,衣複恩駕著C—47單機離開美國大陸,向祖國飛去。此行並非直航,要經非洲跨越紅海,再經歐洲橫跨大西洋,還要飛越駝峰(昆侖山),一路航程非常艱險。飛行途中,他常想起美國的林白,他是1927年5月20日駕駛“聖路易精神號”,以33.5小時,完成紐約至巴黎不著陸飛行紀錄的飛行勇士。衣複恩以林白為榜樣,一路激勵自己,終於單機飛越大西洋成功。12月24日下午飛抵成都,整個飛行時數是99小時。

        衣複恩越洋駕機飛行成功,大後方媒體都以極大篇幅報導。1943年1月29日,蔣介石在重慶中四路103號官邸設宴並當場嘉勉,同時命名這架C—47機為“大西洋號”。日後衣複恩成為蔣介石專機的座機長,這是契機。

上個世紀30年代,衣複恩在中央航校讀書時與父母攝于杭州岳王廟。

專機沿革,擔任機長

        衣複恩擔任蔣介石的座機長,始於1943年。這一年,蔣介石、宋美齡恰好有一次貴陽之行。當時的蔣委員長並無專機。前一天,衣複恩奉航委會主任周至柔命令,翌日載蔣介石夫婦由重慶至貴陽。

        任務重大,衣複恩先飛貴陽,測試航線和場地。第二天,即在C-47運輸機上綁了兩張籐椅,作為蔣氏夫婦的座位。此時的這架飛機,既無空調也不隔音,蔣介石的侍從們分坐機艙兩旁的鋁制座椅,蔣氏夫婦則坐在臨時固定的籐椅上。不過,此次航行非常順利,蔣介石很滿意。此後,衣複恩曾多次以這種簡陋方式,載著蔣介石出巡。

        1945年4月12日,羅斯福總統去世,杜魯門接任。杜魯門繼續中美聯盟,向中國政府示好,贈送一架座機給蔣介石。該機由C-47改裝,機身為銀白色,機內陳設考究而舒適。座椅一律為沙發,前艙為一間辦公室,有一張軟床,另有廁所和簡單的廚具,空調和隔音設備當時也屬上乘。蔣介石親自命名為“美齡號”,衣複恩也因為駕機技術出眾而成為專機的機長,不再接受其他任務。

        1946年,由於抗戰勝利,蔣介石的聲望大大提高,中國航空公司又奉獻C-54豪華座機一架。衣複恩第一次看到這樣巨大的飛機,性能遠比C-47強。登機的樓梯以電力操縱,內部陳設非常豪華,有客廳、臥室及盥洗間,廚房裏是精緻的銀器和其他餐具。因獻機的中航公司是中美合資,蔣介石命名該機為“中美號”。 自有“中美號”後,“美齡號”就退居次位,使用次數大為減少。

        蔣介石去臺灣後,1962年,曾計畫購買噴氣式客機一架。快人快語的衣複恩,竟然以台島地域狹小,蔣介石去國外機會極少為理由,表示“不贊成購買”。這一建議雖被蔣介石接受了,但臺灣有關方面還是買了一架DC—6改裝的飛機。另外,還有一段插曲。去臺灣後,蔣介石還買過一架水陸兩用機,準備去日月潭之用。哪知試飛時就落水失事,兩名駕機人員僥倖生還。

十年滄桑,見證歷史

        晚年的衣複恩以懷念與悵惘的心情憶述十年座機長歲月。他說,那十年烽煙彌漫、風雲激變,他駕的座機是歷史的見證。這十年也是蔣介石生命中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十年。

        衣複恩的記憶中,抗戰勝利後,1946年,國民政府勝利還都。載著蔣介石的“美齡號”,從重慶出發視察南京、上海和北平。每到一個機場,迎接的人潮,萬頭攢動,場面狂熱沸騰。人們歡慶熬了八年苦盡甘來的勝利因而迎接他。

        哪知抗戰甫勝,內戰又起。衣複恩曾多次駕駛“中美號”載著蔣介石上火線。一次瀋陽之行,因為局勢危險,蔣已不能下飛機,只得在機上開會,幾天後,瀋陽就完全失守。去錦州的一次更危險,飛機降落在蔣軍炮兵陣地的前面,炮彈在飛機的頂上呼嘯而過。機組人員有些緊張,蔣介石強作鎮定。

        三年後(1949年),解放軍已秣馬長江,1月20日蔣介石宣告下野,在謁別中山陵後,衣複恩駕“中美號”載著淒然苦澀的蔣介石,從明故宮機場起飛,直抵蔣的老家溪口,頗似李後主“倉皇辭廟”況味。這年年末,衣複恩駕機從成都起飛,載蔣介石、蔣經國父子倆飛臺北。這是最後告別大陸,重複李後主的悲歎:“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十年專機機長生涯,衣複恩與蔣氏夫婦多所接觸,因這種特殊關係,他對蔣氏夫婦的觀感與人不同。蔣介石給人的印象通常是威嚴、專制,一般人見到他常囁嚅而不敢言。衣複恩說,蔣介石乘飛機時,態度溫和,從不過問飛行問題,全憑機長決定。

        有一次蔣在徐州要乘飛機回南京,其時南京正下大雨,蔣介石身邊竟然沒有一人敢去報告。衣複恩當面稟明,蔣立即同意在徐州等待。衣又說,起飛之後,如南京不能降落,可否改飛上海,蔣也同意。在衣複恩看來蔣頗能尊重專業人員意見。

        有時當副機長駕機時,蔣介石會到駕駛艙與衣複恩聊上幾句。有次飛機經過安徽巢湖,附近有個三河鎮。蔣對衣說:“三河當年是曾國荃(曾國藩之弟)練水兵的地方。”某次去西安,途中飛過縣,眾人不識字,蔣也讀不出。四天后回程,起飛後,蔣就對衣說:“那個縣讀戶(hù)。”衣複恩說蔣有小心求證精神。

        據衣複恩回憶,蔣介石對他頗優厚。每次出差,蔣發給侍從們一些零用錢,給衣複恩和侍衛長俞濟時的相同,為最高級。有一次去漢中,蔣介石遊覽古棧道,在漢張良讀書處,蔣和衣合影留念。蔣宴請貴賓,有時邀衣參加。某次在溪口,蔣全家聚餐,邀衣夫婦參加,蔣稱衣妻蕭瑛華為“複恩娘子”。

        在衣複恩印象裏,日常生活中的宋美齡,她的言談舉止和在官場上相比判若兩人。她乘飛機時能體諒、尊重機長意見。有時請衣複恩吃飯,氣氛輕鬆。某次宋美齡和衣妻蕭瑛華合影,勾肩搭背,相當平民化。

情報暑長,感慨萬千

        2000年,臺灣前“空軍情報暑長”衣複恩出版《我的回憶》,該書披露了上世紀50至70年代,蔣氏父子與美國CIA合作,派遣空軍飛行員到大陸秘密偵察的歷史。

        衣複恩在書中透露,這類間諜飛行,在臺灣只有三個人有權指揮:衣複恩——蔣經國——蔣介石。據悉,蔣介石還喜歡秘密召見U-2(黑貓中隊)成員,對於U-2拍攝的照片,也常常親自過目。有一次,黑貓隊員甚至奉命繞道拍攝了蔣介石家鄉溪口鎮的照片,照片上,王太夫人的墓地都看得一清二楚。

        衣複恩在書中還指出,臺灣當局本可運用U-2偵察任務作為“條件”,向美國提些合理要求,但蔣家父子沒有這麼做,他寫道:“現在回想起來,相當可惜,也有點後悔,特別是(臺灣)空軍折損了那麼多精英,除了證明我們訓練精良,可以承受冒險犯難的任務,又能有什麼意義呢?”

        衣複恩還表示:每次有隊員在大陸遇難,最讓他感覺為難的,是怎麼把噩耗通知家屬,每逢此時,他的心情都會格外沉重。因為其他的飛行員倘若戰死,都能風風光光予以表彰,甚至可以召開大會予以公祭,唯獨“黑蝙蝠中隊”和“黑貓中隊”不行,因為它們的任務被列為當時中美軍事合作的最高機密。能夠告訴家屬的只有一句話:他們外出執行任務失蹤了,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衣複恩回憶說,每次黑蝙蝠或黑貓完成任務返航,美國的專用飛機早已在新竹基地守候,等飛機落地停穩,美方人員立即登機,拆卸飛機上的電子監聽設備,把搜集的情報資料帶回美國分析。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臺灣空軍子弟賣命深入大陸腹地偵察,美方則以經濟和軍事援助相報,在那個風雨飄搖、民生困頓的時代,這實在是滑辦法的辦法……看著現在臺灣某些人在叫囂台獨,真讓人不知道當年的諸多“犧牲”,意義何在?!

        衣複恩的回憶錄裏,還記載了這樣兩件趣聞:有一次,黑蝙蝠中隊的戴樹清駕機深入大陸腹地,沿途竟然未遇高射炮火和米格戰機的攔截,氣氛出奇地平靜,正當不解的時候,戴樹清從機上的監聽頻道,聽到多年不見的老父對他心戰喊話,頻頻喚他“回家吧!回家吧!”“不要做對不起祖國的事……”戴樹清聽完後,難掩激動情緒,手腳都軟了。衣說,這件事顯示中共情報的厲害,不但掌握戴的家人,也掌握機長的動向。

        還有一次發生在1957年。由王為鐸、孔祥璋用航官李復會等駕駛的B-26,在大陸東南沿海偵察及散發傳單,飛機進入福建後,失去聯絡。隔日透過大陸軍方廣播,得知飛機在福建墜毀,凶多吉少。臺灣方面也以殉職視之。不料,事發八個月後,臺灣接獲消息稱:王等三人“機毀而人安”,全部被俘了。1958年金門炮戰之前,兩岸偶而還能相互釋放被俘人員,大陸方面後來宣佈:釋放這三個人至香港,允許臺灣方面將三人接回臺灣。

        衣複恩在回憶錄中說,為證明王等三人未經大陸“洗腦”,美國特別派遣三位攜帶測謊器的專家,對王等三人進行了整整兩個星期的測謊,後提出一份百餘頁報告,以證明他們的清白。

無辜罹獄古,禍從口出

        到臺灣後,衣複恩由中校一路升至中將,曾擔任空軍情報署長職務。1966年,由蔣經國調派擔任“國防部次長”,主管台軍演習和各種訓練。

        孰料,1966年7月,“國防部”軍法處的一張傳票,送到衣複恩手裏,說要他去“談話”。可是,當軍法處邀衣去“談話”時,竟無端把他扣留,這一“暫且扣留”,竟是1066天……無奈的衣複恩,在看守所裏每天以讀書消磨這長長的日子。

        空軍的最高長官周至柔和他的好友,如王新衡、蔡國治,還有蔣緯國在外展開營救活動而無效。外國友人如美國駐台的協防司令肯特納中將要“探監”也被婉拒。案情似乎很嚴重。

        無奈的衣複恩只能接受厄運,在看守所裏以讀書消磨這長長的日子。讀書範圍很廣,有中國古典文學、西洋歷史和回憶錄。讀中國古籍他發現,中國歷史中有無數冤案,被冤者的淚水濡濕著歷史。被冤者中他最喜歡蘇東坡,東坡浪漫樂天,又曠達任性,正義感上加幽默感,當被誣無法辯解後,昇華出灑脫情懷。“揀盡寒枝不肯,寂寞沙洲冷”是東坡的寫照。

        在獄中,衣複恩還有一大發現,因《自由中國》(期刊,胡適曾是發行人)社論《政府不可誘民入罪》激怒臺灣當局而被囚禁的雷震,就關在他的隔壁。可惜這位鄰居不喜交談,終日面壁,因而無從交流。

        不審不判不釋放,長達三年,這鬧劇總得有個收場。1969年7月,看守所長忽然關心衣複恩的健康,要他去醫院體檢。他起居正常,毫無病患,因此不肯去醫院。奇怪的是,一邊是衣複恩婉謝,一邊竟是看守長懇求。他只好去空軍總醫院檢查。

        過了些日子,體檢報告出來說是“心律不齊”。其實他的心律從來很齊。接著就是“保外就醫”。衣複恩應景地在醫院住了兩天,1969年8月11日,衣複恩被釋回家。他含著苦澀說:“我糊糊塗塗走進看守所,又糊糊塗塗走出看守所,這莫名其妙的三年,誰給我開這大玩笑?”

        衣複恩獲釋歸來,上門探望的朋友絡繹不絕,其中有蔣經國的長子蔣孝文。一見面,蔣孝文就說:“衣伯伯,我們蔣家對不起你。”衣複恩從小看著蔣孝文長大。孝文的話發自內心,他只好安慰孝文說:“你父親定有他的難處,事情過去算了!”

        事情起因何在?衣複恩曾苦苦思索。

        他想到有過這樣一件事:一天,陳誠(臺灣“副總統”)身邊的侍從通知衣複恩,說陳誠想看U—2(美方給臺灣的高空偵察機”)的空中照片。當時U—2的照片極為機密,曾規定直必須線指揮,即蔣介石——蔣經國——衣複恩(當時他是空軍總部情報署署長),其他人均不能過問。

        但衣複恩當時考慮,陳誠曾是自己的老長官,又是“副總統”,他就親自選了幾張照片,送到陳誠家中。誰知也就一天蔣經國恰好也去看陳誠,狹路相逢。是否就因這觸犯禁令而致罹獄?以他看來,這可能是導火索而不是根本原因。

        多年之後,真正的原因才逐漸浮出水面。原來,衣複恩系獄,還是那句老話:禍從口出!其一,心直口快的衣複恩跟隨委員長撤退臺北後,曾檢討在大陸失敗原因說,“在於我們自身的腐敗與無能”。

        其二,衣複恩對老蔣的“反攻大陸”說法持保留態度。他認為,“反攻大陸,希望渺茫。如今日能夠反攻成功,當年就不會撤守!兩岸未來只能和平統一!”他的這些觀點不僅觸及蔣氏父子的痛處,更加要命的是,他還把這觀點和當時美國大使館的林克斯談及,此後林克斯返回美國,在美國國會作證時,引用了他的談話。台駐美大使秘密報告老蔣,這就犯了天下之大不韙。

        冤案原因探明,衣複恩心境平靜下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反思起來,通過這次遭遇,他容易衝動的性格變為謙虛謹慎,也增加了對人生的進一步理解。

        值得補記的是,冤案過去後的幾起餘波,真使衣複恩哭笑不得。一是,他回家後沒有幾天,國民黨中央党部就派人來看他,要為他恢復黨籍,他謝絕。過了幾天又有人來重提此事,幾次往返,他聽朋友之勸,才肯接受。以後竟還得到黨員的榮譽狀,形同諷刺。二是,入獄後,他的官職本已撤掉。1972年11月,“國防部”忽又發佈任命,恢復其空軍中將之職。其實,衣複恩出獄之後,即已退役,1971年時,他更是改行擔任了亞洲化學公司董事長。任命一位民營企業的董事長以“中將”軍銜,這種措置,空前絕後。

兩訪大陸,重憶延安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衣複恩在軍界落馬,在商界卻大大成功。

        從1971年擔任亞洲化學公司董事長後,由於擘劃有方,逐年盈利。大陸改革開放後,衣複恩積極主張亞洲化學公司西進,在大陸的廣東、陝西、上海等地投資開工廠,事業蒸蒸日上。20年間,公司營業額就由數千萬元增到48億(台幣),擴展為10多個企業。與此同時,衣複恩也熱心支持大陸文教事業,在北大、清華設立了獎學金,又在北京通州潞河中學(母校)修建體育館,在山東平度高戈莊(老家)創辦希望小學。

        從1949年闊別大陸,至1989年已整整四十年,衣複恩戀鄉情切,臺灣解除戒嚴後,於1989年回到杭州。西湖景色依舊,只是人事已非。

        1990年5月再到大陸,先游黃山,繼到南京,下榻金陵飯店,翌日,去中山陵。他說:“那裏最大的變化,就是沿途的法國梧桐樹極其茂盛,馬路成蔭,人走其中,涼爽宜人。在中山陵曾有留影。

        在南京,他又尋訪當年空軍10大隊的基地——明故宮機場。幾經周折終於找到,居然“空軍10大隊”的字牌尚依稀可見,只是原來的機場已充滿建築物。他和妻子還尋覓當年的故居(申家巷17號),房舍依舊,但破舊不堪,當年獨戶,如今住了九家。眾住戶邀請其入室,並稱如要索還,樂意遷讓。衣氏夫婦考慮已在臺灣紮根,又已屆耄耋之年,此生回甯機會不多,謝過眾住戶的美意。

        南京夫子廟,也是他們的遊蹤所及。“秦淮河整理得不錯,重見槳聲燈影,只是人口太多。”長江大橋給他留下的印象極好。“最可看的是下關長江大橋,上下兩層和兩端的引道,均極為壯觀。這是中國自建的大工程,可誇耀於世界,同時也證明群眾力量之大。”衣複恩這樣說。

        衣複恩尋根回到濟南,此時他有兩個心願。一是找到位於千佛山麓他父親和祖母的墳塋,二是找到藏滿他童年記憶的青龍後街的老宅。

衣複恩與弟、妹攝于青龍後街老宅前。

        然而,早年比較偏僻的東關已變為濟南的市區。在青龍後街,一位老住戶帶衣複恩找到了他家的舊址:只見一座5層的居民樓前空地上僅存一塊大約10米長2米寬的老樓地基。濟南市民蔡述曾,曾經熱心幫助衣複恩去千佛山一帶尋找祖墳,可惜一無所獲。

        於是,衣複恩希望政府能發還他祖宅的土地,或者在濟南市另尋一址,興建一座幼稚園,以此作為紀念。

        第二次往訪大陸時,衣複恩曾想去延安,當年往事激起他尋訪舊蹤之願。1944年,他曾有過一次特殊的延安行。衣複恩奉令送周恩來由重慶回延安,機上還帶了國民政府撥給八路軍的30萬法幣。降落延安機場,看到一位身材矮小的同志在指揮進出車輛,有人介紹說是鄧小平。這是他首次看到這位後來開創改革開放大業的偉人。住在招待所裏,林彪來看他們,那時林任抗大校長,剛從蘇聯療傷回來。衣對林的印象是他說話很快但不善辭令。當晚衣複恩和機組人員住窯洞。

        次晨天尚未明,即向機場出發。途中經過一窯洞,見到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五六人從窯洞出來,各人面帶倦容,似開了一夜的會。周恩來一一介紹,毛澤東和他握了手。周恩來隨機回重慶,朱德同去機場送行。在機場附近的小山坡上,還看到丁玲和江青,她們站在小山坡上,看著飛機離去。延安兩日行,衣複恩感到周恩來頗有親和力,言談充滿機鋒,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這回準備重訪延安,因歸期迫近,未能如願,衣複恩引以為憾。

“機猶如此,人何以堪”

        大陸訪遊歸來不久,衣複恩感到他所經營的亞洲化學公司已可託付給年青的一輩,因而決定退休不再擔任董事長,息影家園享天倫之樂。

        在平靜安寧的生活中,有一件事又激起他層層感情波瀾。這是他重見“美齡號”。他對“美齡號”有深深的懷念情緒。到臺灣後不久,“美齡號”就退出服役,被停放在臺灣罔山空軍軍官學校的軍史陳列館裏,作為歷史文物供人瞻仰。臺北空軍方面邀請衣複恩去參觀,同被邀請的還有兩名當時的機組成員。“美齡號”重進他的眼簾,他不禁思緒萬千。猶憶1945年,他從美軍手裏接來這架專機並開始初航,時光已流逝50多年。當年正青春年少,如今已銀髮盈巔,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他走進駕駛艙,撫摸著駕駛盤和駕駛座椅,看到斑斑鏽跡,真有“機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慨歎。走下飛機,他和兩位同仁在機前合影留念,把這歷史陳跡收進快門中。

        解甲歸商的將軍、優秀的企業家——衣複恩,再過兩年就是90高齡了。如今他安居在臺北陽明山。他說:“陽明山我們的家,凝聚著衣家濃濃的愛,朗朗的笑聲!天倫之樂,使我的晚年生活,平靜而安詳。”

        1990年衣複恩準備重訪延安,因歸期迫近,未能如願,衣複恩引以為憾。

        2005年4月9日,衣複恩在臺北和信醫院安詳辭世,享年89歲。他的遺骨,同樣埋葬在海峽彼岸,這位臺灣間諜飛行的“中將首長”。似乎更願意在寶島的土地上陪伴他的可憐下屬,那些不知情歸何處的間諜飛行員……

摘自360doc個人圖書館《看天下》2007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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