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炸許昌車站

      我(劉毅夫軍事記者)和一大隊的楊訓偉約好了上他的B-25出任務,徐副司令聽說我要出任務,他贊成,並告訴我說:美方的軍官,都是經常跟飛機出去,你能隨機出去,也可以體驗一下空中作戰的實際生活,同時你寫文章將會更生動了!我們混合團的人上飛機很簡單,只要通知美方作戰官一下就行了。

        早晨五時許,天還沒有亮,B-25的飛行員和隨機人員,和十二位P-40的飛行員,早己披掛整齊,草草吃過了餐,便揹上保險傘,走向情報室,揹了二十多磅重的保險傘,雜在人群中,在早晨的冷風中,通過一排排的營房,然後進入機場。機場裏早也人聲鼎沸,幾十架C-46,正在裝運赴印度受訓及接受新裝備的壯丁,這些成千上萬的壯丁都是四川人,他們聽說坐飛機去印度受訓,吃牛排、吃洋飯,樣樣感到新鮮,於是面黃肌瘦的臉上也就都有了笑容,他們由四面八方,經過長途跋涉,來到梁山,為了等機,有的早已經住機場等了兩天兩夜,昨天周主住和徐副司令來梁山,也就是以觀察運輸壯丁的狀况為主。

        將近一百架C-46,在滑行道上擺成兩排,中間空出供飛機滑行的跑道,整個機場裏電炬耀張眼,遠看好像是夜間的飛機城,滑行道就是飛機城大街,那些壯丁們,都安靜的坐在巨大的C-46機翼下邊,三十六個人一批,有帶官兵官、翻譯,和美國負責人,在人群中跑來跑去。

        三大隊的虎將牛迅,小聲對我說:「這些壯丁由印度回來的時候,也就是我們勝利的時候。」我心裏也正在如此想。

        我們不能看熱鬧了,眼前就是情報室,大批的美國飛行員,人家都是坐著吉甫車來的,他一嘴裏嚼著口香糖,一個人還吹著口哨,一齊湧進熱烘烘的情報室。

        這間可容四百人開會的情報室,四壁都掛著戰區地圖,敵情照片,大廳中放了十幾排長條木椅子,正面講臺上有位美國上尉情報員,和進房的人們不停的打招呼:「故得貓兒寧」。

        人員到齊之後,這位情報官首先宜佈說:「許昌車站,昨天到了五列火車,車上全是軍火和汽油。」他由桌上拿一張大照片說:「這是P-38昨天下午偵照到的,這五列火車,因為許昌以南的信陽、確山等處鐵路、鐵橋,和火車站被我們炸毀,因此他們無法南去,黃河鐵橋昨天又彼我們炸斷了,他們也沒法退過黃河,他們一定會想到我們今天要去轟炸,所以今天的許昌車站上空,必定會有敵人零式飛機掩護,他們也必定會抽調對空的火力,所以我們今天的轟炸任務將是很艱險。今天出動B-25機9架,各帶250磅炸彈10枚,採用集中轟炸,只要炸中一節火車,他們就會引起自己的連續爆炸和燃燒,B-25的航行高度與投彈高度都是6000呎,另由12架P-40掩護,8架在B-25上邊1000呎掩護,另4架與B-25同高度,在一公里距離內伴行。」

        這些任務及飛行要點講解後,他又指著正面牆之地圖說:「許昌附近及車站,有日本一個大隊,另有兩個高射砲大隊。在許昌東側,有南京偽軍一個團,其餘大部份鄉間為掩護重慶的民間游擊區,在許昌與開封之間,有小股八路軍,我機如發生意外或迫降時,最好選擇民間游擊隊區,他們不但可以掩護,而且能迅速送過日偽軍的封鎖線。」

        最後他又問眾人,大家一什麼問題嗎?當他看不見人站起來提問題時,他又宣佈說:「好,大家即領意外備用金,我們定六時整起飛!所有美軍人員,都領到一條布板腰帶,裏面有兩根金條、美鈔、法幣、日本軍票、南京偽幣,還有共軍偽幣,同時他們又領到了一包空中口糧。

        我們中國飛行員,都很知趣的先行出屋,楊訓偉對我笑笑說:「人家是闊少,咱們不能比,不過我們也帶了滷蛋、蛋糕、大饅頭,同樣的在飛機上不會挨餓,我已告訴機長,還買了幾個梁山柚子,這趟空中旅行下會太難過!」

        驅逐機隊的人們,踏著機場上的冰冷的露水,在草叢裏跑向他們的P-40,每跑一步,背後的保險傘就會打著腳跟,我跟著楊訓偉也走向我們的B-25,機工長也將機頭下邊的小門打開,楊訓偉先爬上去,今天他未帶副駕駛,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他教我如何使用無線電耳機與發話機,又告訴我,身旁的一個電鈕按下去,就是與飛機上通話的開關,他又細心的和我試了一下,然後才安心的校對儀器,檢查儀表,諸事做完,領隊也在無線電中下令開車!

v當楊訓偉忙著開車時,我坐著無事,正好我詳細端看B-25的形狀,在兩邊下翻角的機翼上,掛著兩具大發動機,機身高扁,前面是個大秃頭,有四挺固定大扣提,由前邊伸出機頭,另外在機頭左右耳朵的部位,又各有兩挺固定大扣提,這八挺超重機槍,都是由駕駛員操縱,可以射擊迎頭攻來的敵機,和對地面掃射,機身上邊和尾部,各有一個可以活動砲塔,由射擊手操縱兩挺大扣提,在機身兩邊的窗中,各有一挺活動大扣提。

        轟炸員在駕駛員的前下方,裝有一具美國人新發明的精密瞄準儀器,通信員和領航員,都在駕駛員的身後,一架飛機上最多可裝八個人,每個人都很忙碌。

        全部出任務的B-25,都試好車,長機開著翼梢的航行燈,一閃一閃的滑到滑行道中間,並且繼續對跑道方向滾行,後邊跟著一大串僚機,9架B-25在地面上己經是非常威風了,我們是第三分隊的三號機,排在最後,等我們滑行到跑道附近時,長機早己起飛到了空中,二號機正在離地,三號機正在加滿油門增加速度,第二分隊的長機己上了跑道。

        終於輪到我們起飛了,B-25的喉嚨叫出不太順耳的聲音,我真想不通這美麗的飛機,聲音却是劈哩叭啦的好刺耳,如果不是駕駛身臉上表情很安定,我真以為我們的發動機開始在破碎了。

        我們的大鳥也到了空中,把跑道兩旁的C-46「飛機城」遺落地面,他們變得像玩具似的那麼微小了,“咚”的一聲,嚇了我一大跳,原來楊訓偉已收了起落架,他正仰頭看著前邊的長機趕過去集合,在飛第三遍時,第一分隊己集合好了,當長機對正航向時,我們這一分隊也歸隊了。

        我回頭看機場,在晨曦中的梁山機場,仍是一片燈火,跑道上有P-40。在兩機編隊起飛,他們像似有靈魂的小玩具,非常好玩有趣的一離地就對我們鑽升過來,這就是負責掩護我們去許昌的第三隊鏢客,P-40的速度和B-25相差無幾,所以他們必須加滿油門才能跟上來,這些小伙子們都是急性子,同時也因為驅逐機很靈巧,沒有多久,他們已趕上了B-25,並立刻飛到了他們保鏢的位置,正好有4架P-40。在我們的旁邊,他們今天沒有轟炸任務,在他掛炸彈的位置,都掛了巨大的副油箱,他們祇需用下油箱的汽油,就能飛到許昌,所以他們才有資格伴護B-25作長途飛行。

        這是我第一次的出空勤任務,但我沒飛過B-25,空占了副駕駛的位置,對楊訓偉幫不上忙,我僅是一位乘客,太不夠味了,於是我想有一枝槍,我相信我的射擊技術,把話告訴了楊訓偉。他很去同情的說:「這容易,機艙裏的右窗大扣提正好少個槍手,您由機頭右後方的小廓道內就可以爬到後邊去,我用電話通知後邊的機工長,叫他把那挺大扣提讓給您,不過爬廓道時要小心,別把飛行衣扯破啦!」

        我摘下了頭上像壓髮弓似的收發話機,掛在座位上,然後低頭進入小廓道,果然是狹窄得很,必須慢慢的爬行,約有七公尺的距離,爬了我一身汗,爬到機艙時,一位胖大的機工是,他已接到了楊訓偉的通知,正在出口處等我,把我扶出窄道,腳落平地,豎直了身子,才同他打招呼。

        這位機工長也是北方人,他給我戴上了無線電話耳機,又在我脖子上扣了一個發話器,那是一個很小的橡皮圓餅,中間是個金屬小機器,緊貼喉頭,講話時喉部肌肉震動,就會發出音響,這真方便極了。他又教我使用大扣提機關槍,如何上膛,如何退子彈,如何開火和瞄準,我操縱練熟了之後,他又對我說:「現在可以休息,過了大巴山就需要警戒,不過有驅逐機護航,我們就輕鬆多啦!」

        在後艙裏最苦的是沒有座位,左槍射手把一個工具箱放在窗口下來當坐位,他們也結我搬來一個較大的工具箱,坐上去很方便,比駕駛座位好多了,因為駕駛位置不像這個工具箱可以隨意活動。

        我們飛機的雄壯陣容,已超越了萬縣,眼前已到了鐵鳳山,現在己逐漸接近淪陷區,我們的平安旅行到此為止,於是我也站起來,扶著槍身,往窗外的空中看,忽見我們B-25上邊負責掩護的8架P-40,在我們右上方,作出翻滾的激烈動作,同時另外4架與我們同高度的P-40,也開始飛到我們的右邊,用疏散的戰鬥隊形,掩護着我們,他們不停的作着兩個小隊的交差備戰聚行,就在他們遠遠的前力,看到了有4個耀眼的白點兒,最初我不明白那是什麽,但我看到P-40的動作,想得到那一定是敵人的零式機來了。

        初次在空中看見了敵機,當時心中沒有緊張,沒有驚慌,心中想的是我手中的大扣提,為了無愧於槍手的責任,和本身的安全,有效的抵抗與反擊,才是唯一應取的行動,我立刻把子彈拉上膛,並開始向4個白點兒瞄準,可是在照準環裏的4個白點兒,祇不過像針尖兒那麼大小,時我真服了楊訓偉的駕駛技術,他把B-25飛得平平穩穩,這就更使我瞄進準時省力多了,同時欽佩B-25與大扣提的構造,最初我總以為在高速的飛行中,轉動大扣提一定要受風力的影響,當我轉動大扣提的時侯,是那麼輕便容易,而且把槍管放在那裏就是那裏,風都吹不動它。

        方才在高空翻滾的8架P-40,他們大概也趕走了一批敵機,他們現在是勇敢的加速迎向4個白點,我滿耳都是我們B-25的發動機聲音,當然聽不見P-40的任何聲音,也聽不到也們開槍的聲音,只見我們向敵接近的8架P-40中的4架,也向時射出紅綠發光彈,幾十道像彩色鍊條似的彈道,也射進敵機的機身,就中2架敵機,好像待意趕來表演送死,一下子都中彈起火了,帶著濃煙,和兩團大火,螺旋下墜。另外兩架敵機,再不敢逞强,一幌就不見了。

        我們的8架P-40,好像開個小玩笑似的那您輕鬆,又整隊回到我們B-25上空,與我們平行的4架P-40,始終陪着我們寸步不離,這種感人的有效掩護,對於空中轟炸機,是無此的保障和安慰,此一情景,如非身歷其境,誰也無法作會得到轟炸機員對掩護飛機的心情。

        許昌到了,那是一個不太大的城市,火車站上集然停了很多滿載的列車,而且不止是五列。B-25的炸彈艙打開了,一股強風,由飛機底下衝進機艙,把艙裏的灰塵和報紙,吹得滿天飛,我還以為是飛機中了高射砲,機工長看我有點驚慌,他才道:「現在是對正了投彈航道,炸彈艙打開了,很快就要投彈啦!」

        又過了幾十秒鐘,飛機稍微有些震動,這是十枚炸彈,脫鉤投下的臨時表情,炸彈投下之後,炸彈艙立刻收撤關閉,機艙裏也沒有冷風吹襲了。

        我很想欣賞一下炸彈下滑時的美景,可惜什麼也看不見,只在很短的瞬間,看見附近的機下邊,有一批黑影,像篩子傾倒一堆黑蘿蔔似的往下掉去,轉眼不見了,這也是我們飛機稍微傾斜一下,否則連這瞬間的機會也沒有,等我們飛離車站開始轉向時,才看到了車站,在車站上很多列車之間,閃鑠著無數火花,這是我們的炸彈在擁擠的列車中間爆炸了,爆炸的順序,是由南到北,紅的花,黑的煙,紅花一閃即滅,黑煙咕嘟嘟的往空中鑽,向四外擴展。

        又有一些新的紅花爆開了,而且連續閃出,這已不是我們炸彈之花了,這些新花不斷的急快閃勤,而且更鮮艷,更肥大,這是列車上的汽油引爆了,砲彈引爆了,大批砲彈的威力,和大量汽油爆炸後的烘托力,把一些汽油筒蹦送到兩三千呎的高空,再爆炸,再開花,地面與空中,佈滿了翻翻滾滾的濃煙,濃煙中仍不時有爆炸的紅花。地面升起的煙柱,好像憤恕的醉漢,也像狂歡的野獸,猛向空中鑽飛。許昌車站看不見了,已全部蓋在黑煙裏,黑煙裏看不見了紅火,只有高飛在三千尺處的黑煙,仍不時閃出新的爆炸火花。

        我們現在已飛離許昌十幾公里了,那裏有條不太小的河流,河南岸有股鐵路支岔,進入一個田中大院,院中有座兩層樓房,很像倉庫,又像工廠,我老早就對小樓瞄準,那時不過是藉它練習瞄準,但看見有鐵路岔進去,我就斷定這裏一定有些名堂,我大拇指一動,大扣提的子彈帶着我對敵人的憤怒,飛射出去。

        誰會想到飛機的高度,距小樓二千多公尺,大扣提子彈竟會發生了奇蹟,曳光彈穿進了小窗子裏,突然一團大火,挾著黑煙,由小樓裏穿出來,接著又是一陣閃耀的爆炸,那幢樓房變成烟火平地,平地上繼續炸射煙火,我們飛了很遠,仍能看見許昌車站,和小樓處的煙火,這種對小樓的射擊,直是瞎貓碰見了死老鼠。

        中午稍過,我們安然回到了梁山,這是我親歷空中出擊的第一次,因為這次住務的成功,和第一次開槍的意外效果,使我著了迷,從此每有空勤任務,我必參加,並總是使用在後邊的一挺機槍。
(摘自空軍史話)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