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襲孝感機場 – 劉毅夫

      野蠻的日本強盜,在南洋作戰失利,却要在中國大陸抓回本利,找回面子,因之對我國的瘋狂侵略,而對淪陷區同胞加緊控制與迫害,使我們對敵寇的作戰心理,更為激動,這種情形,在空軍行列裏表現的更為積極。

        半年前,在日軍侵入江西與贛州,以及廣西的桂林和柳州的時候,我中美混合團的飛機,作戰任務仍以點線為主,現在則集中到了湘鄂豫陝戰區,而採取了面的攻擊,驅逐隊P-40。和轟炸隊的B-25,經常是片刻不停的戰鬥,我在梁山也得到了隨B-25的好機會,這幾天本來預定去漢中轉西安,再返重慶,剛剛打聽去漢中有無飛機的時候,有六架B-25由重慶飛來領隊飛行員又是東北老鄉,五期畢業陳衣凡,這位漂亮小伙子,和吳超塵有着同樣白面書生的氣息,但他比吳超塵長的更壯,更結實些!

        他一下飛機,就看到我問:「在報紙上我知道您隨B-25出去了好幾次,今天有興趣吧?」
        「好啊!到那去?」我問他。
        他搖搖頭說:「不知道了,我們祇是奉命到此加油掛彈待命,也許就有作戰簡報了。」

        我陪他走向招待所的餐廳,談些隊上朋友,和重慶的瑣事,忽然接到通知,提前吃午飯,一時正,到作戰室集合。

        同時看到驅逐隊的朋友們,有二、三十位中美小伙子,都向停機線走去,我們剛要吃飯時,他們已經起飛了。

        這種起飛落地,已是家常飯,並未想到和B-25出任務有關,所以B-25的人員們,祇對P-40的起飛,作習慣性的望一望,立刻回過頭,開始在餐桌上拿麵包,抹牛油。
我與陳衣凡坐並排兒,問他:「你的B-25上有沒有七十五公匣大砲?」
陳衣凡正要把麵包往嘴裏送,聽我問他,他將手放下,先搖搖頭,然後說:「我們的B-25上沒有這種大傢伙,那都是陳納德特別指定的飛機,不過我們沒有七五大砲,却多裝了四挺大扣提,等一會上飛機就會看見了,我們機頭上,左右各有四挺大扣提,對地掃射時,我們就像火籠臨凡一樣,好來勁兒,希望今天有對地掃射的任務,讓您也過過癮。,

        飯沒吃完,第三大隊長苑金菡跑進餐廳,挨着我們坐下來,用手摸着他的半個耳朵(空中打掉的)表示外邊很冷,同時笑着對我說:「你一定又兜上出任務生意啦。」

        然後又對陳衣凡說:「我們有兩個中隊的P-40準備在恩施侍候你們,今天的任務大概很有味道,我們驅逐隊中美雙方都選一些楞傢伙出去哩!」
        我問他:「臧錫蘭、王光復去了吧?」
        他笑着擰擰他的牛鼻子說;「這兩個楞頭青如不端出去還能成一整桌菜嗎?」
        陳衣凡是個很穩健的人,他祇是微笑着不講話。

        吃完飯,我們走向作戰室,想不到祇有我們B-25的飛行人員,首先由情報參謀說明,他說:「敵人新到一批重轟炸機,數目不詳,分駐漢口和孝感,準備利用夜間空襲我空軍基地,另有大批零式戰鬥機在漢口孝感兩地掩護,地面的高射砲也比例的加強了。」他又拿出了P-38偵照來的黑白圖片,舉在空中給大家看。

        圖上祇能看清機場附近的地形地物,機場裏的敵機就看不清楚,情報室解釋說:「P-38偵照時,武漢低空有薄霧,所以顯得很模糊,不過仍能看得出,孝感機場上有二十一架重轟炸機,和十幾架驅逐機,漢口飛機場上祇有幾架運輸機、驅逐機却有三十多架。」

        然後他又報告了一些武漢和沿途的天氣,以及武漢的對空火力位置,便由作戰官接替了繼續的報告。

        作戰官說:「我們為了摧毀武漢方面敵機的出擊能力,今天下午由本基地的飛機和芷江基地的飛機,以及十四航空隊的B-24重轟炸機,同時到達武漢要與敵人零式會戰,並澈底摧毀漢口和孝感的機場跑道與重要設備,本基地飛機,負責對孝感機場作戰,我們於一時正起飛,到恩施會合P-40,直飛孝感,到孝感時,有八架P-40下去,對地面停留敵機掃射,並制壓高射砲火,其餘P-40,全部在空中掩護B-25,此次任務中,我們六架B-25,各帶五百磅延遲信管炸彈六枚,以六千呎高度進入,轟炸跑道,任務後,仍由P-40掩護回航,至恩施P-40脫離。」

        這種會議,向來是很少有人提出問題,因為情報官與作戰官都說得夠清楚,會後立刻上飛機。

        當我走到陳衣凡的B-25前邊,果然看見他的飛機大圓頭的兩耳部外,各有四挺大扣提的機槍口露出來,假如敵機不知死活的由前方衝來,祇要陳衣凡一按機槍紅鈕,敵機一定會被打得稀爛粉碎。

        一時正,陳衣凡帶着六架B-25,騰空而起,我被他硬逼着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他說:「今天有這麼多驅逐機掩護,輪到你開槍時,我們早被打散啦,那還得了,你要寫文章,坐在前邊可以看見全部戰況啊!」

        其實他不曉得我的心意,他在前邊,手裏有槍,又有駕駛盤,同時身負領隊的長機重任,戰鬥對他祇是責任中的一部份。我的心情完全不同,閒員一個,在砲火籠罩的戰鬥袍澤前邊觀光,不是味道,到後艙去當槍手,心神被責任分擔了恐懼,也因手裏有槍,力量代替了憂慮,同時也盡了一份兒殺敵的責任,但他堅留我在前邊,我就不好意思再辜負他的好意了。

        航路上天氣還不算太壞,散佈在天空中的雲塊,像些遊蕩的閒漢,有時擋住了B-25的航,B-25亳不客氣的由雲塊裏穿過去,每當豫過雲塊時,B-25就好像被氣得發抖似的跳動一陣子,出雲後又會安定下來。

        我們飛在長江的南岸,大約是在恩施和巴東之間,陳衣凡的眼睛開始瞭望恩施方向。我坐在他的右邊,所以瞭望更為方便,南邊的天氣很壞,我耽心P-40攢不上來,可是當我向下看時,高興了,我回頭對陳衣凡說:「他們來啦,在我們右下方四十五度角爬高。」

        陳衣凡笑一笑,沒講話,我記起了現在我們不該多講話。陳衣凡不再瞭望了,他開始核對地圖,將飛機保持正常的平飛。

        P-40上來了,乖乖,一共有三十二架之多,那些看起來怕人的紅嘴白牙,對我們是非常親切,他們之中的十六架,一直爬到我們前上方一千呎左右,便不再爬高了,另有八架與我們同高度,距一千呎,衞護前進,還有八架,在我們下邊一千呎處前進,這八架飛機,一定是負責對地掃射的任務。

        六架B-25,用卅二架P-40護航,這可是少有的事兒,這也說明了今天一定會有大麻煩。

        我們在宜昌,宜都之間,飛越長江,在右前方已清楚的看見了江陵,那裏有條向北的黃色公路,這是漢口撤退我走過的路線。

        B-25切着這條公路飛過去,當路轉向東西走的時候,也正是陳衣凡所選定去孝感的航道,再前進十分鐘,已看見了漢水,同時公路止於漢水西邊的小鎮,我認出是沙洋,那裏的輪渡,正在中流,渡船上有兩部卡車,我們的P-40並未下去找喳兒。

        但在我們右邊和上邊的P-40,早已把隊形分散,均以兩機為一組,像覓食的老鷹似的活躍了。我們飛過漢水,距孝感祇有二十幾分鐘的航程,也就是到了武漢附近,鬼子的驅逐機有膽量而又勤快的話,他們應該出現攔截了,所以我們的P-40活躍,並不是瞎緊張。

        B-25飛機上的槍手們也在活躍了,我回頭看,二號機的上槍塔露出來的兩管大扣提,不停的作三百六十度的廻旋,他們也在對空搜索了。

        看我們的領隊好漢陳衣凡,仍是那麼安定,吃穩,他臉上毫無特殊表情,祇是將B-25飛的更穩。

        我們已順着公路飛過了皂市,左前方就是應城,再有十幾分鐘就要到孝感了,很奇怪,天空中仍無敵機出現。

        忽然在耳機中聽到了老傢伙鄭松亭的聲音,「張大隊長,在你兩點鐘方向有敵機!」
        接着聽到張唐天的聲音,「你小心了,你後上方已有敵機衝下來啦!」
        隨即又是老傢伙聲音:「我早發現了,那是十二架東條式,我要等它們下來,把它們扯成碎條式!」
        緊接着是噪嘈不清的接戰時的呼叫,原來第五大隊已經先到了漢口。

        陳衣凡對我笑笑,用本機電話說:「你一定以為鬼子飛機都到漢口去了,鬼子不會那麼傻,我們也會受到盛情的招待!」話還沒說完,已經看見我們上邊的P-40,有八架衝過來,接着聽見臧錫蘭的聲音:「王光復不要動,這幾隻騷機不夠我吃的!」

        原來我們右邊飛行的是王光復,我很想告訴他們我在長機上,但此時不能分他們心,我祇是張大眼睛看他們。

        臧錫蘭已與敵機先打上了,敵機也是八架,它們是由南邊漢口方向飛來,高度顯在一萬呎以上,當被我發現時,已俯衝到八千呎,仍比我機高千餘呎。

        臧錫蘭就有那麼狠,他帶着八架P-40迎着敵機爬高,兩邊相對的速度,轉眼就到了一起。鬼子東條式都裝了索羅通小砲,它們先開火,成串的曳光對着P-40打過來。

        P-40穩的很,靈的很,就當閃光接近時,他們靈巧的一偏,反而咬住了敵機的尾巴,一場精彩而兇狠的「扭打」展開了,我們旁邊的王光復幾次想要飛過去加油,可是每當稍為向南邊活動時,洋大隊長就用無線電話叫他:「不許離開!」

        外邊打的非常激烈,我們的B-25好像飛行泰山一樣的穩穩前進,孝感看見了,洋大隊長又出聲了,他命王光復衝下去清理機場。

        臧錫蘭等的「扭打」場面已被我拋得老遠,現在我們上邊也還有八架P-40,右邊也還有八架P-40,原來王光復只帶了另外八架俯衝下去,這回該我在心中感激陳衣凡勸我坐在駕駛艙裏了,因為我可以清楚的看見孝感機場,在機場四週,靠近外壕,停着十一架雙發動機的轟炸機,有些車輛在機場裏飛馳,機場外邊有七八處高射砲陣地,正在對我們開火,我們飛機附近,已出了很多雲球兒,我們B-25有時感到了激烈的震動,陳衣凡仍是那麼安閑的對我笑着說:「高射砲打的很近了,不要怕,打不到我們的!」

        我很少精神注意高射砲,我手也扶在副駕駛的駕駛盤上,感覺駕駛B-25的滋味,同時眼睛跟着王光復的P-40衝到了地面,啊,他們開槍了,在開槍的時候,好像我也在開槍了那麼興奮。

        衝下去的P-40,變得像蜻蜓那麼小了,當他們開槍時的曳光彈,却是非常美麗惹眼,每陣子彈發出之後,地面就有一架敵人飛機爆炸或起火。

        在敵機起火時,我P-40立刻就拉起來,然後又下去打第二架,他們在下邊像些種花的園丁,使秋後枯黃的孝感機場,突然間綻開了好幾朵紅花。

        我們的B-25早已開了炸彈艙,陳衣凡對王光復等呼叫:「對地攻擊的P-40離開跑道,我們要投彈了!」正當此時,突然間一溜火花,由我們飛機前邊打過去,我知道又有敵機來了,並已向我們攻擊。

        一抬頭,看見了,二十幾架閃着白光的東條式,已被我們上邊的P-40,和我們右側的P-40給攔住了,同時我們飛機上的大扣提也開始了大叫怒吼。

        我再着陳衣凡,他對一切置之不顧,他現在全神貫注在如何對正投彈航線,如何把飛機飛穩,將隊形飛得密接。
B-25一陣輕微抖動,我知道我們的六枚大傢伙下去了!

        我們的六架B-25,現在等於是單獨飛行了,在轉彎時,眼見三架P-40,正在拚命的攔截向B-25飛來的兩架東條。

        還好,當我們脫離機場時,對地掃射的王光復,已功德圓滿的爬上來,又在伴護我們了。我們在王光復的伴護下,平安的飛回巴東,再未碰見敵機騷擾。王光復在巴東上空,對我們搖搖翅膀,一幌不見了,我們也溯着大江往梁山飛去。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趕上了在最後的陽光裏落地,一切都很順利,差勁的這趟任務裏,我未能夠開槍,心裏總癢癢的。

        在晚飯時得到了詳細作戰結果,孝感跑道,被我們澈底摧毀,我們運去的三十六枚五百磅大炸彈,有二十七枚直接命中跑道,王光復等打毀了地面全部飛機,共有八架完全焚毀,又打毀了三輛大卡車,四處高砲陣地。

        這是在我們離開孝感之後,P-38立刻進入照像所得到的真憑實據,我空戰飛機擊落敵機十一架,我們自已也損失了三架,至於漢口方面的戰報,需要先到芷江,所以我們梁山還無法很知道,美國大隊長已降落恩施,他用電話祝賀今日之戰的成功。

(摘自 空軍史話)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