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式的剋星 王光復 (劉毅夫)

      三十三年的初冬,宜昌打得吃緊,恩施的廿八中隊打的非常慘烈,我在梁山天天聽到恩施的消息,因為對宜昌之戰,第三大隊首當其衝,大隊部在梁山,第七中隊也在梁山,該中隊經常是早出晚歸,中午以恩施為加油站,所以每天晚間都有最新的消息傳過來,有時天氣檔住了航路,第七中隊到宜昌作完任務,就轉道去老河口落地,那裏的第八中隊也屬於第三大隊。

        第三大隊雖然只有四個中隊,他們却橫拒了荊襄半邊天,所以我就賴在梁山捨不得離開。飛機多,人多,任務多,這是當時梁山機場的特色,總站長萬家鵬,雖在大冷天,他的白嫩面孔上經常掛着汗珠兒,他最怕B-29臨時到梁山落地,他說:「B-29落地,就會佔去很大一片停機坪,更怕的是它的大胃口,一次加的油夠我們P-40大隊用的啦!」

        他正向我談天的時候,天空中又來三架C-46,繞場準備落地,另有五架C-46,已好了乘客,赴印受訓的壯丁,全部開了車,並已上了滑行道,準備起飛,突然間有六架P-40飛回來,他們一到機場上空,立刻解散衝場,接着不管空中地面有無飛機,立刻落地。

        原來梁山機場早已有了習慣性的規定,作戰飛機的起落,列為第一優先,任何飛機不許搶跑道,所以這隊P-40也就習慣的順利落地了。

        飛行員跳下飛機,有中國人,也有美國人,這是只有在面孔上才能分別出來,因為中美飛行員,是一樣的兩裁式皮毛飛行衣,赭色的皮飛行帽,還有特大的飛行眼鏡,兩耳邊掛了很多零碎兒,電線、氧氣面罩、脖子前胸,套着一具黃色的橡皮救生圈,背後拖到地的沉重保險傘袋,美國飛行員,一下飛機,立刻就被吉甫車接法招待所,我們的飛行員,蹣跚的徒步往隊部「武裝競走」。

        我上前接他們,不意看到了精明而又清瘦的小伙子王光復,他仍然那麼神氣,人瘦眼睛大,他的眼睛裏近來有了特別的光彩。
        他親切的和我握手,我問他:「您好吧?」
        他笑笑說:「夠瞧的,從今生三月一日,在桂林出任務掩護B-25轟炸南昌之後一天也沒有休息。」
        他用左手拎一下背後過重的保險傘袋,脖予搖動一下。我問他:「是不是傘袋太重啦!」
        他眨眨眼說:「有好幾十磅呀,那能不重,在飛機上磨茹了四五個鐘頭,脖子有些酸。」
        接著他又說:「說良心話,現在打仗雖然辛苦,一叫就會被調到後方休息幾天,那該多掃興,現在祇要肯幹,要啥        有啥,就是找不到敵機,不像以前,要啥沒啥,看着敵機在頭上我們急的乾眼,您想想,那時該多他媽的窩囊!」
        我拉着他的手,繼續往隊部走,順便瞎聊的問他:「你有幾架紀錄啦?」
        他好像怕羞似的低着頭,嚅嚅的說:「祇有四架,太少啦,可恨零式賤骨頭,現在是見到我們就跑,真教人眼饞乾着急!」

        但是我已聽得大為驚奇,年輕人一下子就有了四架紀錄,我從心裏一他高興說:「好傢伙,手裏有了四架零式紀錄,你還不滿意,高志航不過祇有三架半記錄啊,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成,今天晚上,我請您這位大英雄,喝幾盃啦!」
        萬家鵬總站長會湊趣:「算我一份兒,我陪客!」
        我笑着看看他,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乃又補充說:「由我請客,您陪客!」

        王光復却閃動着亮晶晶的眼睛說:「甭忙,等我有了十架紀錄時再吃您們的,聽說高又新已經有了十架到手,咱還差得遠哪!」(到抗戰勝利時,他果然有了空中擊落敵機十架的紀錄,這還不算在地面擊毀的敵機,以及在空中擊傷未即時墮落的零式。)

        參加中美混合團的三個大隊,現在幹的都很出色,為了他們最初駐桂林,與十四航空隊的美國飛機,給予日本人陸上與海上的威脅太大,日本人竟而傾全力進犯廣西。

        在九月初,我們在東南活動的空軍,才全部撤退至湘西與四川,這時日本陸軍又在豫西、鄂陝蠢動,我們空軍混合的第三大隊,和B-25大隊以及張光蘊和蔡名永的第十一大隊,將以發揮無比的威力,給予日軍難以忘記的慘痛打擊。

        我空軍的分佈面積太大,每天都有激烈的戰鬥任務,我祇能把我所在地的耳聞目睹整理報導,掛一漏萬,事所難免請讀者與空軍朋友見諒了。現在駐梁山的第三大隊,和一個B-25中隊,他們沒有一天空閒,舉凡南京、漢口、長沙、郾城、信陽、開封、許昌、新鄉,都是他們經常狩獵的目標。

        三大隊的P-40,有時是負責掩護B-25任務,戰鬥機的飛行員們,對這項任務,總是不太歡迎,因為責任重,自己又不能暢所欲為,祇有單獨執行對空對地的任務時,他們才有發揮戰鬥情趣的高潮機會,王光復的機智和運氣,使他在任何任務中,都有與敵接觸的好機會,所以在這短短的半年多的時間裏,他已成了英雄人物。

        不久前的九月十九日,三大隊收到了一項很誘人的情報,有大批日本油料彈藥補給品,害怕我空軍攻擊,不敢使用火車和汽車運輪,秘密的改用船舶,自漢口運補長沙之敵,王光復又有了機會。

        我們臨時集合在恩施的兵力,有美方四架P-40,和我們七、八兩隊葉望飛、劉超、唐崇傑、趙立品、劉敏堂、程敦榮和幸運的王光復等,一共是十一架P-40鯊魚機。

        他們於當日下午二點十五分由恩施起飛,出清江河右轉先到常德,很快到了湘江,於三點四分,到達了長沙的一萬三千呎上空,在這一帶,經常有日本零式機巡邏,所以我機必須先得到足夠的空戰有利高度,然後才能亳無顧慮的放心狩獵。

        王光復的運氣總是好的,他的任務是「衝下去看看!」也帶了一個分隊的P-40,降低了高度,很快的在長沙附近的湘江江面上,發現了情報中的日本補給船團,站在船上原本是耀武揚威的鬼予兵,突然看見了中國飛機,都嚇得往艙裏攢。

        王光復看得好笑,他在無線電話呼叫:「Capten Beer,我發現那些船了,日本鬼子們正往船裏鑽,我們要下去掃射啦。」
        在高空掩護的美國隊長在無線電話裏大笑說:「祝你好運,下去吧,空中沒有敵機!」

        王光復心裏有些不滿足的嘀咕,「他媽的,起飛的時候為什麼不掛幾枚炸彈呢!」因為他們發現目標太多啦,他們四尊高空飛降的天神,各自找尋自己的好目標,他們要找的是大型船隻,放過了中國同胞們被徵用的小型木船,很容易辨認,凡是中國人的船,船頭上都站着船主的一家老少男女,很高興的向我飛機招手。

        那些沒有人站在船上的大型船隻,都是日本人的運補貨船,船上全是裝得滿滿的,並巖密的蓋住帆布,帆布上還繪着迷彩,這真是日本小鬼的小聰明,沒有這些迷彩,也許還好些,有了迷彩,那就一定是鬼子的軍船了。四架餓鷹似的紅嘴白牙大飛鯊,凌空吐出了火舌,每隻火舌,都射向有迷彩的鬼子軍船。

        湘江水面上出現了奇景,凡是火舌射到的船隻,全是立刻起火,有的是應聲爆炸,火和煙,以及連續不斷的飛機掃射的槍聲,機聲,和鬼子船上的爆炸聲,唱出了湘江上的「滿江紅」。站在湘江兩岸的民眾,都是奔跑、跳躍、鼓掌歡呼。

        湘江裏起火的船上,鬼子們紛紛向滾滾江流中跳水逃命,可惜被炸碎了的汽油船,散佈了大量汽油在江面上,於是江上也起了火,鬼子兵跳到江裏,就等於跳進火海,他們仍然活不了。

        湘江的清流,被鬼子的罪孽之血,罪孽之屍給沾染了,屈原有靈,一定不願與鬼子同流合污,而向我空軍掩護了,不過為了能夠痛快誅殺日本小鬼,神鬼都會高興的。

        王光復等往復掃射,他們要在三湘同胞面前,替他們報復日軍侵佔湖南之仇,所以他們打的非常狠,別看王光復說話時是文縐縐的,打仗的狠勁兒却是凌厲萬分,他先打爆了一條一百五十呎長的軍火小火輪,又擊毀了八條六十呎長的載運汽油的拖船。

        江面上全是火,四架P-40仍在火頭上找尋獵物,可惜所有敵船都被打完了,那些爆炸的船隻,早已沉沒,祇流下了滿江浮火和飄流的爛船板,東也是火,西也是火,火盛煙濃,我們的P-40再也無東西可打,居然發現有二十多條船由煙火中往下流飄。 他們不肯放過鬼子一釘點兒東西漏網,四架P-40又追過去,看了不禁大笑,原來那是被翻了漂流的一些爛船殼。

        水面上再也找不到值得開槍的目標,他們才輕輕鬆鬆的飛到長沙上空,向搖手致意的地面同胞們搖着翅膀,表示了還禮和慰問,再向湘陰巡邏,別無發現,才升高與掩護的大隊飛機集合,飛回恩施,因天氣已晚,他們在恩施落地過夜,老傢伙鄭松亭又忙着招待他們。

        第二天他們與老傢伙的廿八中隊配合任務,仍是些不過癮的對地任務,而空中竟未發現敵機,敵人空軍真的被打垮了嗎?誰都知道不會這麼容易,他們已有了改進型的「零二式」新飛機,稱為東條式,現在的沉寂,也許是小鬼子們準備大幹一場之前的「颳風眼兒」。

        第三大隊的另一次任務,是掩護第一大隊的六架B-25,轟炸鄂中的羊樓洞敵人的作戰物資堆積場。六架B-25在梁山起飛,到恩施時,有七中隊的王光復,賀哲生、葛希韶、張世振、汪夢泉和三位飛行員,他們與最辛苦的第一大隊B-25,已習慣的成了性命相交的老戰友,所以王光復等一聽到B-25聲音,他們立刻由恩施起飛,等到六架B-25飛到恩施上空時,八架P-40,都像鐙天錐似的升上來會合,遂緊隨在B-25的下邊,擔任了下層掩護,他們不但要負責驅逐低空來擾的敵人飛機,還要負責壓制地面的敵人高射炮火。

        另有第八中隊的六架P-40擔任中層掩護,三十二中隊和廿八中隊各四架P-40,擔任高空掩護,他們在B-25未抵恩施之前,就先起飛了,所以當王光復等升空之後,B-25早已得到了最充份的掩護。

        B-25在上中下三層的週密掩護下,浩浩蕩蕩的向羊樓洞前進,這些能征慣戰的年輕勇士們,很少有機會用這樣大陣式巡狩,所以活潑的小汪(汪夢泉)用無線電話叫王光復:「我們今天保鏢一定不會遇到響馬!」
        王光復答道:「我們這麼大的陣式,小鬼子見了連腿都嚇軟啦,他們敢來發騷嗎?不過我們在下邊,可能受到小鬼子們的高射禮炮歡迎,今天你們是乾眼饞,只能瞧我們的啦。」

        他們說話中,已接近了岳陽,城外有片不起眼兒的坵陵地,誰也想不到日本人會在這片不太引人注意的小地方「安置火燄放射隊」,這一帶遍地都是討厭的叢樹、茅草,沒有村落,也沒有房屋,却有十幾門高射炮,突然向我機羣猛烈轟擊,汪夢泉叫王光復:「喂,王副座,你看見嗎?你說的高射炮果然打上了,已打到B-25上邊去啦,說不定有零式醜小鴨,由洞庭湖的水中飛起來,來抓我們的肚皮哩!」八點十五分,他們飛到了羊樓洞,這裏平時是個不大出名兒的小去處,日本人就在不引人興趣的地方,囤積了大批作戰物資。

        五期畢業的轟炸英雄陳衣凡,北人南相,他有東北人的開闊性格,却有南方人的溫文氣質和白面書生的方正臉型,他現在是第二分隊的領隊,他早已看見了羊樓洞,他安心的把飛機擺穩,因為也進入了投彈航道,美國領隊已發出了「開炸彈艙」的信號,他一按鈕,一股冷風由後艙冲過來,這是「交貨」的緊要關頭,他必須全神貫注在飛行上,飛機祇偏一點兒,炸彈就會甩出很遠,所以一位好的轟炸機飛行員,在這時除了最完美的飛行,什麼也不去注意,就是一顆高射砲彈打中了飛機,一架敵機迎頭攻來,子彈已迎面射擊,也絲毫不能驚擾他的「投彈第一」的精神,陳依凡就有這一股勁兒。

        陳衣凡聽到下層掩護的P-40王光復在叫:「老大,老大,(B-25代號)一點鐘的位置,有鴿子十五隻,唔,不,是廿隻」

        他己無時間詳細的再叫在中上層掩護的P-40,其實也用不到他一個個的提名道姓了,各飛機上的無線電話,都是同一波長,衹要他吆喝,全體皆知,陳衣凡雖然也知道了,他連眼珠也未轉動,因為飛機操縱系統非常靈敏,只要有一點兒「意動」,飛機就會跟着有了反應,他仍全意放一駕駛上。這就是一位標準轟炸英雄的基本精神。

        炸彈下去了,B-25也完成了送貨的任務,他們現在是迎著敵機撲下來的方向轉彎,在上層掩護的八架P-40,他們身負保鏢重責,嚴陣以待,在中層掩護的六架P-40,很迅速的飛到了B-25的右側,擋住了敵機衝擊B-25的通路,B-25仍是安然的整隊轉彎,他們機下的羊樓洞,已變成了煙火洞,一陣炸彈爆炸之後,引發了一場兇猛的繼續爆炸和燒地燎天大火。

        廿架敵機衝下來,怪,他們不去攻擊三十二中隊,和廿八中隊的最高層掩護機,也不攻擊中層的第八中隊和B-25,他們却怪里怪氣的撲向五千呎高度的第七中隊八架P-40,他們以全速從高空撲下來,抽冷子來個奇襲,以為最低層的八架P-40一定是疏於防備,而產生奇襲之效。

        再看王光復等八架P-40,也確是毫無警覺的樣兒,他們仍然那麼漫不經心的在B-25下邊「漫步」,其實最先發現敵機的就是王光復,他用英語和美國領隊:「吃穩,零式現在是要對我們奇襲,我們裝着未看見,等他們衝到開槍距離時,咱們來個突然上升炸彈開花,他們來不及拉升,一定繼續俯衝,咱們一翻身,正好捉他們的尾巴!」

        這是以奇制奇的臨時妙法,鬼機果然上當了,二十架敵機,像閃電般衝下來,他們滿以為十拿九穩的吃頓冷肉,可惜他們遇見的敵手是王光復,冷肉未吃到,他們白己變成了羊樓涮上空的烤肉。

        機眼看衝到了B-25下邊,我在高空與中空的掩護飛機,已掠空對敵機掩護過來,敵機却全意在最下層的八架P-40,他們滿心滿意的以為可以得到手了,就在將要開槍的時候,我們八架P-40的巨大紅嘴白牙,突然兇猛仰首,對着敵機噴了火舌。

        事出意外,敵機不敢拉高,那樣一來,正好給我機射擊.,於是仍以全速俯衝企圖逃跑,晚了,王光復首開序幕,他的神射,「咚咚咚」大扣提顯靈,一下子打碎了一架零式的嬌軀,一股花苗兒,往地面飄落。

        汪夢泉也追下來了,小傢伙很精,他的大扣提,幹掉了敵機最後邊的一架,同時七中隊的其餘七架P-40每個都捉住了自己的對手,他們變成了急色兒,追逐日妓不放,於是羊樓洞上空,漫天彈火,震天的機聲和槍聲,日本飛機,像飄零的秋葉,紛紛下墮。

        可惜他們不敢遠離B-25的「鏢車」,眼看在可能將敵機全部消滅之時,總領隊已廣播「歸隊」的命令,這是一次吃東條冰淇淋式的牛刀小試。

        一個動人的英雄故事,半數足由於勇氣、機智、技術,加上運氣,這一戰役的典型行動,敵機由東方的陽光裏站住,以絕對的優勢高度,應該首先向我上層掩護的八架P-40攻擊,一對一,敵機還有十二架,可以分別對付我們的B-25以及中層掩護的六架P-40,這對敵人是最合理也是最便宜的作戰要領,而鬼迷心竅的鬼子飛機,竟而想偷襲最低的王光復等P-40結果等於是給王光復送禮,弄得大敗而逃,如此可見日本小鬼的邪魔外道的心胸,永遠難成大器。

        王光後在過去這一段時期,他琢磨透了鬼子飛行員的心意和戰術,再加上他的好運氣,一直如此順利,到抗戰勝利時,他已有了擊落敵機十架的紀錄。
(摘自空軍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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