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揚威 轟炸黃河鐵橋

      空軍全線出擊的勝利消息,雲片飛到重慶,混合團來自老河口的消息更多,根據各種情況研判,敵人在黔桂突擊吃了敗戰,乃又在中原蠢動,以期牽制我陸軍南下,不知死活的日酋,仍然希望打碎我國抗戰的實力,用以遂行其全力對美作戰的意願。

        新春初二的一大早,我(劉毅夫)在路上遇見了美軍司令部與我同業務的那位少校,互道早安之後,又談了一些昨天全面出擊的事,同時他表示意見說:「我們必須加強老河口的作戰能力,也要加強漢中和安康的油彈屯積,今天下午我準備到漢中、安康、老河口去看看,你有興趣嗎?」

        這位少校,最近對我特別表示好感,這位少校也是美國的老百姓出身,但穿上了軍服,就有軍人的精神,我最近比他跑的勤快一些,大概這是唯一的原因。我不能拒絕他的建議,於是下午我們同機去了漢中,想不到落地之後,就是漫天狂風大雪我們下機後,在風雪裏告別,他大聲喊叫說:「這樣大的風雪,沒辦法去安康啦,我也許下午回重慶。」

        下午的天氣報告,老河口、安康、恩施、梁山,都是狂風大雪,重慶也飛了霎雪花兒,蘭州西安的風雪更大,洪奇偉縐著眉頭說:「糟啦,至少三天不能出任務了!」

        虞為總是樂觀的,他笑著說:「正好利用這幾天的時閻,把隊上飛機全部大檢查,等天一晴,我們立刻全數出動!」洪奇偉也笑了:「你去通知機械長吧,這倒是很好的辦法!」虞為摇摇頭苦笑:「事非皆因多開口,我去啦,主任你談談,我就回來!」冒着大雪往屋外衝出去。

        三日後,風停雪止,天氣有了好轉的樣兒,但明天是否能出任務,仍是大問題,不過郝中和總站長,已動員了全站兵佚在機場裏掃雪了。機械人員們,也都上了飛機試車、試槍,因為三天大風雪,怕對飛機有了影響,洪奇偉等人雖然未吃午飯,也全部進到機場,各人找到自己的飛機,查看風雪後的飛機狀況,這又表現了空軍飛哥兒們負責的精神。

        我們附近是一大排第一大隊的B-25,和美國配屬卅二中隊的八架P-51,洪奇偉對這些野馬式非常羨慕的說:「我們不曉得那一天才能換飛P-51,有了這新飛機,我們就可以在老河口加油,去北平或南京上海逛逛啦!鄧力軍帶我走近P-51說:「在歐洲戰場,P-51比英國噴火式還神氣,這才是德國密司士的剋星,小日本的東條,更不堪一擊了。」

        我們祇顧参觀P-51,身後來了一位美國少校,他就是與我同機由重慶來漢中的,原來他也未回去,他拍著我的肩頭說:「好大的雪呀,我也被大雪留在漢中了,明天B-25出任務,我想跟著出趟任務,你有興趣嗎?」在美國的習慣,任何軍官都應出空勤任務,這是對自已的責任感表現,也是鼓舞士氣的應有行動,這位美國少校,在混合團司令部裏,和我是同階級、同職務,他肯出空勤任務,我當然不肯示弱,何况我到漢中來的目標之一,就是再出幾趟任務,於是我立刻答應了。

        當我與美國少校談話時,洪奇偉和虞為都給我遞眼色,示意我不要答應,可是我業已答應了,一時也無法改口,而且我也根本不想拒絕。 當美國少校興奮的說:「明早見!」後他快步走開。

        這裏祇有兩架B-25在掛炸彈,全是掛的五百磅大炸彈,明天一早,一定又是去轟炸黃河鐵僑,你又不是空勤人員,冒這麼大的險幹什麼!洪奇偉非常關心的說:「我晚上給美國少校打個電話,取消你的這趟任務,這是所有轟炸任務中最危險的,日本鬼子在黄河鐵鐵橋墩上,擺了兩百多門高射砲和高射機關槍,他們在橋上編成一道長三公里的火網,B-25是順著鐵橋低空投彈,一路都在人家火網裏,不用人家打,B-25自已就會撞上人家的砲彈,所以這次去炸黃河鐵橋的飛機,很少很少完整回來的,能夠回來經是不容易啦!」

        我謝謝他們的關心,我認為這也正是表示鼓勵士氣的時候,於是含笑告訴他們:「同美國戰友約定了的事情,絕對不可再打退堂鼓,信用比性命更要緊。」也許我的話說重了些,大家不再講話,同時也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回到部隊之後,我也遵守空軍出危險任務前的習慣,把身上的文件與貴更東西都掏出來,用手帕包了,交給洪奇偉他黯然的接過去說:「我看你這趟任務大可不必去!」我笑笑不再說什麼!

        冬天漢中的早晨,既冷且黑,我趕到情報室的時候,很多出任務的中美飛行員都到了,情報官對着一幅大地圖,及十張放大的空中照片,攝取的黃河鐵橋,以及橋兩頭的地形。

        這位情報官的口齒還很清楚,他告訴出任務的人們說:「我們前些日子炸燬的黃河鐵橋,敵人利用這兩天的大風雪,又搶修通車了,據地面情報說,昨天他們通過了六列火車,這對本戰區的影響很大,我們今天必須將橋炸燬,阻止敵人的繼續運輸。」他用口中的熱氣哈哈手取暖,然後又指著大地圖說:「諸位到達黃河之前,可能遭遇到許昌、新鄉、或鄭州的敵機欄截,所以諸位要先飛老河口,那裏的第八中隊業已奉命派十二架P-40準時升空與諸位會合,掩護你們前進,空中大概不會有太多的顧慮,但黃河兩岸的橋頭引道,各有一公里的距離內,都有日本人的大口徑和三七口徑的高射砲,黃河鐵橋的橋墩下,都有高射機關砲和大口徑高射機關槍,他們守衛鐵橋的高槍砲,總數在兩百門以上,他們習慣的對空射擊方法,是阻斷射擊。」

        他說完了這些話,態度上好像有些為出任務的人們耽心,同時回頭勉強笑笑,接著又說:「諸位萬一發生意外時,祇要離開橋頭兩公里以外,就會得到安全的救護和掩護,中國人都是愛國的,他們見到中美空軍,拼了他們全家甚至全村的性命,也要設法衛護,大橋附近,有日軍,也有偽軍,如果迫降或跳傘降落到偽軍區域裏,也許會得到意外的幸運,如能脫離了日軍的搜捕時,附近就有中國政府的游擊隊,他們會很秘密的救你脫離危險,但如果落到中共的游擊隊手裏,就較為麻煩,他們滿口說好話,就是要你把身上所有的錢、東西,和武器自動的送給他們,有時仍然向後方來勒索,才答應把人送回來!」

        他又在大地圖上,指明了那裏是日軍、偽軍、和政府與中共的游擊區之後,另請B-25中隊的美籍隊長,下達了正式作戰命令!這位高高大大,有著紅面孔,特大的鼻子,和寬肩膀的中隊長,簡單的說:「我們今天是使兩架B-25,各帶五百磅炸彈六枚,巡航高度六千呎,起飛後經安康去老河口,在老河口與第八中隊的十二架P-40會合,他們的高度是九千呎,負責空中掩護,到達目標五十哩內,開始降低高度,由鐵橋西方十哩處飛過黃河,續飛十哩,向右九十度轉彎,續向東飛十哩,再九十度右轉,距橋五哩時,加油門俯衝,至五十公尺高度時,拉成平飛,兩機梯隊,跟踪進入,以最大速度,順著鐵橋的方向連續投彈,投彈後,再向後方脫離回家,諸位有沒有問題?

        大家都沒有任何問題,都巖肅的站起來,彼此對看著笑一笑,那位邀我出任務的美國少校,他和第一架美國的B-25飛行人員在一起,老遠和我打招呼,那位美國中隊長,對著大家學著中國人的樣兒,向隊員抱拳說:「祝諸位好運」,然後離開了情報室。

        我們這架中國人飛行員是湖南人羅思聖中尉,他是一位老夫子型的腼腆人,說話時會害羞,但飛行時卻很魯莽。他臨出門時,慢吞吞的對我說:「我們這次任務,保證會過癮,但是不太好玩,這是兩氣的任務!」我問他:「什麼叫兩氣任務!」他說:「首先要拼運氣,敢接受任務,然後要有勇氣飛上黃河太橋,再要拼著更大的勇氣沈著投彈,同時我們還要依靠運氣,橋上的火力太猛,太多啦!」我笑著說:「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同時我有項建議,希望你能轉達給那一架的美國飛行員,今天咱們衝向黃河鐵橋時,來一次全機總動員,我們這架飛機的機頭上有八挺固定大扣提,.機身上邊還有兩挺大扣提,當我們接近橋頭時,不等敵人開火,我們先開槍揍他們,飛機通過大橋時,機尾炮塔的兩挺大扣提也別閒著,這樣一來,總會制壓一些橋上的高射砲火力。」羅思聖笑了說:「很好,我告訴他們,不管他們接不接受,我們這架二號機决定這麼幹啦!」

        我一了今天要大開殺戒,所以仍要坐到後邊槍手的位置,羅思聖關心的說:「那邊太冷啦,您還是坐到前邊來吧!」我仍固執的坐在後艙的右窗下。兩架B-25,滑上了黑暗的跑道,在兩旁堆著山也似的積雪中起飛了,飛到天空,發現東方己放曉,漢中城已是萬家炊煙,我們就在漢水的凍霧中,向東飛去。我們飛機上,也有空中口糧,中隊準備了一個大餐包,裏邊有肉包子、滷蛋、滷肉、還有一壺空中取暖的大麵酒,兩瓶熱豆漿,於是我們開始了別緻的空中早餐。

        飛機上真夠冷了,我戴了厚皮手套仍不頂事,身上穿得像狗熊,冷風仍由衣襟裏鑽進來,我祇好在機艙裏走動取暖,一直到老河口附近,太陽出山之後,一縷久別的陽光,由窗玻璃透進機,才增加了一些暖意。

        看到老河口了,我們兩架B-25,像兩隻孤雁似的比翼東飛,在老河口機場上空,開始轉彎下邊機場上,下有十二架P-40像小燕兒似的飛上來,並且很快的和我們接近了,並在我們右上方佔位,我不曉得這些掩護我們的那些英雄好漢,又限於這次任務空中不准使用無線電話的規定,我祇好呆呆的,而心中又特別溫暖的默默用心靈向他們致意了。

        我們機頭測正東北方,左下方很快的出現了國軍和日本鬼子形成拉鋸戰的南陽古城,不多時又看見了我與吳超塵年前轟炸過的魯山小城。

        到了這一帶,地面鬼子兵一定會有空襲情報給他們的後方,所以我們負責後座艙手的人們,都開始操作、搜索、再看窗外的P-40,他們早已變成了兩機一組,開始緊張的索敵動作,看他們P-40在空中索敵時的搖擺動作,我想這十二架P-40裏,一定會有好更鬥狠的王光復,可惜我無法和他通話。

        再前進就是汝南許昌之間,鬼子的東條如果有種的話,應該擁隊相迎了,我是在窗內,窗外陽光耀眼,對空中搜索非常困難,但絲毫也不敢鬆懈,這可是玩命的事兒。看到了黃河,也看到了鄭州,我們依照起飛前的命令,先越過黃河,再飛回來,這是最緊張的一段飛行,因為敵機空軍基地之一的新鄉,就在黃河北岸,掩護我們的P-40,他們像到了獵場上的獵狗般活躍。

        彎曲而遼闊的黃河,沒有船隻,黃色的大地上,有幾條黃色的公路,有些車輛,好像被我們嚇驚了似的飛奔狂跑,可惜我們無暇下去揍它們,這一帶是中原人煙稠密地區,現在應該是早飯時間,可是所有村莊,都是死寂寂的看不見炊煙。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我們的B-25突然用可怕的速度,開始俯衝,我手中的機槍,幾乎被反震的拉力掙脫了手。趕忙抓緊了槍柄,以免我被摔倒的危險,我很奇怪,在這緊張時期,我仍會胡思亂想,這大概就是客串槍手與職業空軍的心理不同的狀況了,他們每時每刻的心情是純粹在作戰。

        緊接我聽到了前座響起了大扣提開火的槍聲,我知道我們開始進入了轟炸區,我也想到了從現在起,隨時我們會變成一團大火摔下去,也隨時會有一棵砲彈打到我們機艙裏,說也怪,現在應該是緊張害怕的時候了,可是一點兒也沒有,我回頭看看我們B-25機艙裏的左槍手和坐在空汽油筒空木箱上的機工長,他竟而對我輕鬆的笑一笑。

        我看見一些紅綠火串兒由我的右窗外飛過去,我總以為我們的機艙裏也會有一些火串兒穿進來,可是始終末發現,一陣大風,打破了我的幻想,接著是不停的抖動,我知道我們的駕駛羅思聖中尉,已經打開了炸彈艙,並且開始連續投彈了。

        可惜我看不見鐵橋,也看不見掩護我們的P-40,我的窗外,全是黃澄澄滾滾而去的黃河水面,我們好像一隻飛船,在飛渡黃河的水面。

        我渴望開機槍,可惜沒有目標,我的大扣提早已拉上了火槽,我多磨希望我的大姆指扣緊扳機,看着我的槍口吐出帶火光,看看我左手的長長大彈睡的跳動,像在打拍子那樣跳可是總沒機會。

        前座的大扣提,打的又猛又急,後座的大扣提也開火了,我們上砲塔的朋友也幹上了,祇有我們艙裏的三個人在聽熱鬧,吃冷風,窗外的黃河波濤,仍是那麽毫無感情的向東奔逝,窗外的紅綠光串兒也沒有了,我們現在不是觀眾,祇成了大扣提的聽眾,說來真是慚愧,這時要說心情不緊張,那是騙人,但身臨其境的人就會知道,在自已不能開槍的情况下,緊張變成了麻木,心無點塵,因為在此情形下,想了也無用,徒亂人意,最好是啥也不想,聽熱鬧。

        前座槍聲停止了,艙下邊的冷風也停止了,祇有後座槍響的更兇,我看看窗外,我們已飛上了河岸,靠河屋的右方,好像有座碉堡,也許是鬼子的守兵陣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姆指一按,一條火龍出現,看見子彈打在那座碉堡上,塵土飛場,我總算也開了槍。

        後座槍也停止了,我恢復了清醒,再聽飛機的聲音,一切歸於正常,我回頭環視一下我們的機艙,很奇妙的沒有一個槍洞,也沒有一處破裂,我忍不住的大叫道:「妙啊,我們安全的完成任務啊,叫完後我才想到,空中是不准講話的,我忘了我的喉頭上正拉著無線電話器,這麼一聲大叫,不是犯了空中紀律了嗎?」

        想不到羅思聖也在叫了:「托主任的大福,我們完成了一次空前的安全任務,我們所有的炸彈都命中了!」聽到他的聲音,我才想起了我們規定的限制,是於任務後脫離時自動解除。我們脫離了黃河鐵橋,仍是完整的兩架B-25,輕鬆而愉快的往回飛,十二架P-40,護送我們過了穀城,他們才搖搖翅膀飛往老河口。

        等我回到漢中落地之後,先是羅思聖跑過來和我熱烈的擁抱了數分鐘,然後美國戰友也過來了,中美朋友互相擁抱,那位美國少校也跑來了,先說:「多麼驚奇動人的任務啊!」我們兩架B-25毫髮無傷真是好運氣,我們也擁抱了很久,才互相祝福告別。

        虞為跑過來一把抱住我,嘴裏說:「我們一直站在情報室外邊打聽你們的消息,聽到我們兩架B-25全部回航,我們才稍稍放心,方才又打電話問了老河口葉望飛,他說你們全部安然無傷的回來了,我們還是不敢相信,雖然親眼看見你們兩架飛機順利的落了地,仍想到飛機上一定會有傷亡抬下來,當我們看見你靈活的由飛機上跳出來,和羅思聖擁抱時,我們才確信你們真的安全回來了,你能這麼傻拼,太使我們拿駕駛桿的入又感動又慚愧!」

        我真想不到出了這一趟任務,令他們這個樣的激動,同時我也深深體會到,我到空軍服務,是我抗戰期間最正確的工作,看這些熱血朋友,該多麼純真摯情啊!洪奇偉由口袋掏出了我交給他的一包零碎說:「物歸原主,這次不死,你還能活一百年!」
(摘自空軍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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