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返還都 (劉毅夫)

      八月十日,日寇接受波茨坦宣言,並照會瑞士政府轉達中美英蘇四國,請求投降。當天桂境國軍又克復了全縣。
十一曰,美國務卿貝爾納斯,以中美英蘇四國對日本之復文函,託瑞士公使館代辦葛拉斯理轉致日本政府,表示接受日本之投降建議,並規定自投降之時刻起,日本天皇及日本政府統冶國家之權力,即須聽從盟國最高統師之命令,最高統帥將採取認為最適當之權力,實現投降條款。

        蔣主席在這天也通令全國各部隊,聽候命令,根據盟邦協議,執行受降之一切規定,並電淪陷區地下軍及各地偽軍,各駐現在地點,負責維持地方冶安,不得擅自移動,另電第十八集團軍總司令朱德,應在原駐地駐防待命,勿再擅自移動。

        可恨朱德不但不服從命令,卻以「延安總部」名義,連發七道命令,指示各地共軍,全面蠢動,爭城奪地,並命呂正操、張學謀、萬毅、李運昌及朝鮮義勇軍司令人等部開赴東北,配合俄軍作戰,蘇俄軍已侵入我東北千餘里。

        八月十二日,我在中美空軍混合團司令部,收到了航空委員會周至柔主任的一封請柬,這是每是每年八、一四空軍勝利節的例行慶祝集會的請柬,地點在重慶市化龍橋空軍招待所,為了參加盛,將到白市驛,我又匆匆趕回重慶。

        十四日的一大早,我先過江到了大公報,因為昨天就和王芸生社長邀好了,同去化龍橋參加八、一四的盛會,因為時間尚早,我倆安步當車,下山循公路邊談邊走,他對勝利的突然來到,表示了想不到的憂慮,他說:「我們如果按步就班的打回去,一切都無問題,現在突然勝利了,我們政府在毫無準備下,仍必須以堂堂正正的勝利姿態還都,可是毛澤東就不管這一套,八年來他們在淪陷區潛伏了很多人,這一下子都冒出來,這是我們的大憂巨患,等到會場時,你不妨對要人探探口風。」

        當我們進入會場,人人興高彩烈,先向主人羅主任賀喜,然後又遇見了黃仁霖主任,寒暄之後,看見陳辭公(誠)與何敬公(應欽)二人分坐兩個角的露天餐桌上,我與王芸生先去給陳誠部長賀喜,他很拘謹,尤其見了王芸生,好像不願多講話,王芸生去見何應欽,他讓我倆陪他坐定後,他談得非常開心,我提出了問題:「請問敬公,國難時期有人利用國難機會為非作歹,現在勝利了,會不會有人利用勝利機會一非作歹呢?」我末指明共軍。

        何敬公想了一會兒,大概他已明瞭問題的含義,他莊嚴的說;「除非喪心病狂的,不會糟塌八年艱苦抗戰的勝利」。

        八月十五日一大早,我去航委會看周主任,他非常客氣的說:「這八年來,你給空軍作了很多事,我不知道該如何酬勞你,我已決定派廷孟回南京,代表空軍出席受降典禮,派孫桐崗為南京地區司令,我明天就調你為總部附員,隨廷孟第一批到南京,參加受降典禮,你應該享受這份光榮。」

        他立刻寫了一張條諭,命我交給老虎副主任王叔銘,告辭出來,去見老虎,他看了周主任的條論,連說:「好極啦,我立刻通知他們辦,向時他也寫了一張字條,要我帶給張司令官」,字條是:「廷盂兄,劉興亞已奉命調為總部附員,隨兄同赴南京工作。」

        黃總幹事連聲的說:「謝謝主任的栽培,您對他實在太好了,這些年來,聽說他在空軍裏胡亂指揮,我真怕他搞出亂子,給主任惹麻煩哩!」周主任哈哈大笑說:「你說的恰恰相反,祇要有他在戰場上我就大為放心啦!這此二年來真難為他啦!」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第一路司令部看張司令官,正想摸出王副主任給他的條子,他卻未卜先知的說:「不用掏出你的法寶,他們不派你回南京,我也要請你一道回去,你準備一下,咱們十八號先飛芷江,在那裏等候去南京的時間。」

        回返八年不見的南京美夢,眼看就要實現了,這是一項天大的喜事,可是面對現實的時候就有大問題,八年來全心全意付給戰爭,同所有空軍勇土們一樣的心理,隨時準備死,就沒想到自已,現在苦難生活好像結束了,走到會計單位一結賬,欠了四十萬債,這下子涼啦,何況勝利還都手裏也不能空空如也,只好去找黃總幹事,硬著頭皮說了真情,他拍拍我的肩膀:「你放心吧,能為國家效力的人不會受到困難的,你既然先回南京,你在董家溪的小房子用不到了,公家出一百元收買夠了吧?我另外給你一百萬元旅費,到南京還要用錢!」

        我以為是作夢,可是他用電話關照了會計組長,命我立刻去領錢,這可是叫花子拾黃金,活了半輩子未想到一下子成了小財主,那時的一百萬雖然只能買三兩黃金,可是抗戰時有幾個人摸過黃金啊。

        一架C-47空運機載著第一路司令部的張司令和回南京的全部工作人員,另一架C-47載著孫桐崗南京地區司令部的工作人員,還有另一架飛機,載了一部無線電台,準備到南京使用,這三架飛機,先後由重慶起飛,下午三時許,我們第一架先落地了芷江機場,第五大隊大隊長張唐天和副大長鄭松亭,都到停機線歡迎。

        機場四週,像過新年似的紮燈結彩,遍豎國旗,原來日本投降代表,不久就要飛來芷江,向我們受降代表何應欽上將請示有關他們投降的各項措施。

        何總司令於八月十九到了芷江,這個不起眼兒的小小山城,突然成了歷史名城,很多美國人、英國人,和外國記者們,也都搭了美軍飛機,一架架的到了芷江。

        江機場喜氣沖天,熱鬧非凡,五大隊的很多營舍騰出來作了招待所,附近的一處新建築物,作為何上將、蕭毅肅、冷欣等的招待所,又騰出了一幢大彈藥庫,漏夜整修為洽降的會場,新修的公路,鋪上了礫硝石灰,門外還搬來很多盆菊花,沿路插了國旗,旗影飄飄,花香陣陣,笑語盈野,八年長期抗戰的辛苦,到了此時,一掃而光,我開了五大隊的吉甫車進入機場,看見一位陸軍少將,也自駕吉甫車從機場外山道上下來,往機場裏闖,我攔住他相詢之後,認識了這位新六軍的副軍長舒適存少將,他是奉命負責機場警戒的,這時生張熟李,見了面都立刻成為好朋友,我們互相拍肩大笑。

        夜裏回到五大隊隊部,張唐天和鄭松享正在研究明天的特殊任務。這項任務,是派八架P-51到洞庭湖邊的白螺磯上空,迎護日本司令官岡村寧次的洽降代表今井武夫的專機,何總司令已命令岡村寧次,他們的運輸機,要在機身兩旁,各畫一個兩公尺長寬的白十字,在機尾掛一條兩公尺長的紅布條,用作特別標識,限定他們在九時整到達白螺磯上空,由我P-51八架,護航來芷江。

        鄭松亭提出了這八架P-51的名單,他說:「這是一項光榮任務,要選戰功特優的飛行員擔任。」名單派定之後,叫來八位幸運者,鄭松亭給他們規定了起飛與到達白螺磯與日本洽降飛機的會合時間:「你們必須看清,那是一架九九式空運機,機身兩旁漆有白十字,機尾拖有二公尺長紅布條,你們還要特別小心,日本飛行員裏也許會有不甘心投降的壞蛋們駕機搗蛋,萬一被他們打掉了在我們飛機掩護下的洽降專機,那可不是好玩的,所以這項任務中仍需對空搜索。」

        他又規定:「用四架飛機,在洽降專機前邊引導,另四架飛機,跟在洽降專機後上方監視。」別看平常講話不著邊際的老傢伙,他遇見大事的時候,卻是條條是道,而且想法特別週密。

        二十日一大早,我和鄭松亭先進入機場,機場裏由昆明、重慶,新到了很多中外專機,碧藍的天空,沒有一絲雲朵,遠山含笑,溪水清歌,旗影飄飄,機聲軋軋,我們八架銀白的P-51經過了特別的擦冼,像八條銀龍,又像八具美麗的白色觀音,吼叫著騰空而去。

        我悄悄的溜到小街上,買來了兩公尺長的一條紅布,又把自來水筆加滿了墨水,回到機場裏,擠在千百人群中,大家眼睛都在望著東北方,有些人看看手錶:「啊,九點四十五分啦!」總站的一位情報官說:「乘機已過了辰谿!」他這麼一叫,機場裏立刻靜下來,過不多時,看見四架P-51出現在山頭上,接著衝場,空中一架大飛機,在另四架P-51密接監護下也進場了,那架大飛機的尾巴後邊,果然拖了一條紅布,有人笑著說:「現在日本鬼予可乖啦!真聽話!」

        洽降專機落地之後,人群一湧上包圍了這架日本飛機,幾十位憲兵出場維持秩序。專機的機門打開了,五個頭頂黃色尖頂戰鬥帽,身穿黃色軍服的日本軍人,先後下了飛機,一聲不響,眼不敢旁視,乖乖的隨著我憲兵的指示,上了吉甫車,離開機場,他們走了之後,我立刻由懷中掏出買來的紅布,換下日機尾部的紅布,並當場歡迎中外人士在布上簽名,外國人對這項簽名最感興趣,不多時兩公尺長的紅布上已無處可以下筆了。

        我將要把紅布收進懷裏,一位美國上校向我請求,「我給你一下萬法幣,將這幅紅布賣給我好吧?」我搖搖頭說:「這是我們八年用無數生命血淚換到的紀品,你給我一千萬美金也不賣。」

        今井武夫先去晉謁了何總司令,並請示了洽降典禮大概情形,等到正式典禮的時候,因為會場太小,我們祇能站在會場的門口,看著典禮的進行,這是一項早已安排好的程序,所以很快的就完成了。

        這次洽降典禮之後,我們立刻奉到飛南京的命令,張司令官召集全體赴京人員開會,在會中,孫桐崗提出報告,他說:「不因日本人如何保證,但我們仍需依賴自已、明天我帶着電台及電務、通訊人員先起飛,我到南京一落地,就先架設電台,大概需要兩個小時,所以司令官的飛機,要在我起飛兩小時後再起飛,我架好電台時,司令官的飛機也快到南京附近,聽到我的呼叫才能落地,如果沒有我的呼叫,就是我在地面有了麻頃,司令官的飛機就不要落地了。」

        我也要陪孫桐崗先回去,張司令官說:「現在打完仗啦,你還是和我一同坐飛機吧。」夜裏,鄭松亭忽然由我頭上望到腳下,然後說:「你就這個德行勝利還都嗎?」我大笑說:「這個德行不順呀,鼻眼齊全」他由皮箱裏拿出一套米色嶄新的凡尼丁制服說:「哥兒們是代表空軍勝利還都,不能如此寒酸,我這套制服送給你吧,穿穿看,合適不?」.

        「嘿,好像給我們做的嘛!繡的階級和勛標也完全一樣啊!」我試穿後如此說。他笑著說:「這是我到印度接飛機的時候所做,本來準備作為結婚禮服,現在送給你啦!」這一來我再也不敢接受了,可是他說什麼不許我脫下身,他說:「等我結婚一定回到南京,再做一套就是啦,你現在是無處做,沒有時間做,又不能如此寒酸回去,為了國家,為了空軍,你不能如此回去丟臉啊!」空軍裏的戰鬥伙伴情意,確是如此,至今念念難忘!

        當我隨張司令官的專機到達安慶附近時,已收到了孫桐崗在南京的呼叫:「我是孫司令,我現在南京明故宮機場呼叫,這裏一切良好,可以到南京落地!」張司令得到了飛機上通信官的報告後,非常高興的說:「桐崗辦事很確實,我們很快可以回到離別八年的南京了。」

        因為飛南京還有一段時間,他就給我講述了一段,孫桐崗在抗戰開始不久後,一段空中特殊失事情形。在民國二十六年八月下旬,孫桐崗奉命駕駛諾司絡浦輕轟炸機,飛到濟南加油後,去大沽口以北執行對敵轟炸任務,任務達成將要回航的時候,飛機突然發生巨響和巨震,他勉強把機維持住沒立刻掉下去,可是飛機已失去了動力,孫桐崗忽然發現自已的飛機丟了螺旋漿,這是發明飛機以來,從未聽說過的新鮮事兒,而他就碰上了,幸而他還沈著,努力將飛機飄到盧台平原上,又躲過敵軍和偽軍的搜查,他與後座的東北人小劉,終於逃回國軍孫桐萱師長的陣地,而孫桐萱正好又是孫桐崗的胞兄,天下事竟有這麼巧。

        這段故事講完之後,我們的C-47已降低了高度,由水西門進入南京,我們不再講話,所有人都臉貼著機窗往外看,連矜持的張司令官也在向外看,我的眼睛有些潮濕了,我好像又看見高志航、劉粹剛,樂以琴等許多老朋友的面孔在空中對我愉快的微笑,又好像聽見他們在開玩笑似的說:「好小子,勝利了,你回來啦!」
(摘自空軍史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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