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大隊二中隊 潘文炎

        余姓潘名文炎字志堯,祖籍浙江省紹興縣人,先祖潘公念六,配偶余氏,終身在原籍務農為生。至先父潘公順渭與先母趙氏結婚後,即遷居杭垣,改業綢商,繼祖先遺產,經十數年之艱苦經營,而致業務發達,成為小康之家,此時先祖父母及先父不幸先後逝世,先母獨負重擔,撫育我姊妹兄弟六人,苦營遺業終於家務積勞,於抗戰時病逝於杭垣。

        余有姊二兄一妹弟各一,吾排行第四。大姊芝英嫁趙君家鈺,二姊芝庭嫁唐君浩如,唐君不幸於抗日戰爭時期,病歿於上海,而胞兄文江亦不幸於抗戰勝利後,病歿於杭垣,妹嫦英與胞弟文堯己先後結婚,均仍營舊業,自大陸陷共後均無消息。

        幼年七歲進杭州省立第一師範學校附屬小學畢業,後繼續進入省立杭州初級中學,省立杭州高級中學。

        民國二十四年因志趣喜運動,故專攻體育而考入南京國立體育專科學校,抗戰初年畢業。適值空軍官校在長沙招考十三期學生,有感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決以身許國投筆從戎,幸運錄取後,從此開始我軍人之生活。

(軍校四階段:陸軍官校學生、陸官畢業。空軍官校學生、美航校畢業飛行軍官。)

        民國二十七年六月奉命至廣西柳州陸軍官校第六分校,接受入伍教育訓練,期後又奉命轉入雲南昆明陸軍官校第五分校再接受一年半正式陸軍軍官教育,並編為該校第十六期步兵科學生。二十九年初正式畢業後始進入空軍官校,接受飛行學術訓練。

(潘文炎於國內航校中級飛行訓練時英姿)

        中級飛行時,適逢中美協定,我期依約規定送美國訓練,十三、四期、兩期合稱第三批出國留美學生,因太平洋戰爭己爆發我們第三批的留美路程再次改變。我們分成為兩部份人員出發,搭飛機從昆明出發經駝峰至印度。

        共分兩批出發,先出發的為領隊為譚以德(二期生),副領隊為董明德、劉宗武二位,十三期全體及

        十四期幾位同位及一些翻譯人員,住在加爾咯答市,太姬瑪哈(Taj Mahal)五星級旅館。好大好亮麗豪華的建築,還有電梯三人一間房,彈簧床桌椅全,另有白瓷澡盆、洗臉盆、瓷抽水馬桶、還有一矮瓷水盆。我第一次見到不知有何用處,經大家幾番討論研究,可能是洗屁股用的。睡覺前將皮鞋放在門外,有印度阿三為你擦亮,三頓飯在大餐廳用,阿三侍者給你一道一道菜送來桌上,以戰時來講太享受了。

        沒有多久,我們第三批全體學生集合,乘火車由加爾喀達,三天後到達印度西岸的孟買,我們等船一等就等了三個月。搭上一艘比岸上樓房還高大的五萬噸的 “巴西” 號海上旅遊船,有游泳池、運動場、酒吧間、夜總會、販賣部一應全。

        船從印度孟買啟航,在搖搖晃晃中過赤道、馬拉加西海峽,往南非洲尖端好望角開普敦港。航行路經向南行,走的是之字路線蛇行,有時還會倒回來走,目的是躲避德國潛艇的追擊,所以走了二十多天,才抵開普敦靠碼頭。補給後從開普敦進入大西洋,往北行馳,中途經百慕達島時,有消息傳來德國潛水艇在前方活動,己有船中了魚雷。於是船停在百慕達島內港中,並沒有靠岸,一艘小火輪,圍繞我們的船四周,二十四小時不停的走,防止德潛水艇偷襲。這一路走來總算是平安無事的抵達目的地美國東岸「紐約」。

        在從紐約搭火車至Arizona (亞利桑那州)Tucson(吐桑市),Williams(威廉姆氏)機場開始上課,而後Thunder Bird(雷鳥機場)初級訓練,中級班Marana Field(馬拉納)至訓練畢業。高級班開始分為驅逐科和轟炸科兩部份分開訓練,驅逐科在Luck Field(鹿克高級班),我選擇轟炸科又回到Williams(威廉姆氏)訓練,經一年餘之訓練,正式為美國飛行學校43-C班轟炸科畢業,亦正式成為我空軍准尉飛行軍官。

        斯時正值國內抗日戰機轉捩之時,奉電立即返國。於三十二年秋於印度接受戰術訓練時,奉派加入美國陸軍十四航空隊新成立〝中美空軍混合聯隊〞任職空軍第一大隊第二中隊少尉飛行員,駕駛B-25中型轟炸機轉戰南北,由桂林、衡陽、而至四川梁山等各基地,出擊敵軍陣地與海陸補給線,盡力發展之我所學之戰機與訓練,圓滿達成任務。

        民國三十四 (1945) 年三月二十八日,日軍向南陽進迫益急,情報報告敵人司令部設在魯山城內,並有大量軍火在東城一帶。汪治隆副中隊長和我們二中隊的吳超隊長,立即帶領我們出擊轟炸日本軍事陣地。

        軍事戰地記者劉毅夫主任對此次戰役寫過一文〝空軍第一大隊 豫西炸敵記〞介紹此次戰役,下載部份內容如下:

        我不時聽見前方日軍動態的軍事情報,耐不住等待,便於清晨打電話給吳超塵隊長了解今天有無任務,答覆很乾脆「趕快來,馬上要起飛了。」

        我立即跑到隊部,出擊人員都己上了卡車,毛尚貞副隊長代我拿了保險傘及飛行衣,我也跳上卡車同汪治隆副大隊長及吳隊長、飛行員等一同去到機場。毛尚貞副隊長是寧波人,大概是毛邦初將軍的同宗,為人非常和善熱心,好客爽快,具有北方人的派頭,車上大家說笑著,此次緊急出擊就在停機坪上開作戰會議,不到作戰室了,情報官以在等待的我們,此時才宣佈轟炸目標,飛行路線與敵方的情形,魯山的空照圖相傳給各人研究,都無問題後,大家走向己經準備好的B-25轟炸機,發動機開始起動,依順序在跑道上急駛滑行,騰空而起,陽光和暖清朗,春日飛行真是快意的事情。

        離開山岳地帶,進入襄河河道,己可看清楚老河口地區,飛過南陽領航員傅維善給我指著經過的地形,同時也點上了香煙聊天與警戒,我們都知道這一帶地區日本飛機不會出現,所以神情上比較輕鬆,不過砲塔上的機槍手座位,總是360度的轉圈子,呆望著空虛自由的天空,沒多久轟炸長韋憲文,攢到前面去準備作投彈工作,我也跑過去,既可看清楚地面戰場上的情形,又可確實看到機隊投彈奇觀。

        地面上最劇烈的戰場離轟炸機下方數千公尺的戰區,一點象徵也看不到,看不到人馬,看不見煙火。魯山在相片上很小,實地一看,也有相當的大,凡被敵人利用的一切,都是必需毀滅的對象。突然間機內灰塵亂飛,我知炸彈艙開了,韋憲文僅僅把一隻幾分長的電鈕一按,炸彈離艙,不知多少生命、房屋、物質都變成了灰盡塵。

        轟炸時也不見敵機出現,這次任務太單調了,就連高射砲也沒看見。返航時,機上的人員都鬆了口氣,我卻感覺不過癮,打算下次再來。

        二十九日一早起來,天氣以不如昨日好,昨天在河南平原上所見的一層毛霧,己越過山嶺,罩住了機場。但大家為了戰鬥的命令,仍是按時到場。吳超塵隊長給我介紹兩位小將,一個是運動場上的體育家潘文炎,短短身材,廋削的下額,有著發光的眼睛,運氣很好,到今天他己出擊了三十次,第二位是一口京腔很可冒充京遊子的楊訓偉,機靈的面孔,有著漂亮的頭髮,二十六歲的年紀,己有二十四次出任務的記錄。我被分到潘文炎的飛機上,毛副隊長發給我一份保險傘及一份空中食糧,但我需要的是他能給我一份天氣良好的預測報告。

        B-25轟炸機在機場內不停的試車吼叫,待命的飛行人員無助的呆望著陰雨的天空,前方需要飛機支援,雨霧卻阻擋了航行的道路。這時吳超塵隊長忽然開著站車前來「徐副司令下令了,立即出發。」大伙都展開了笑臉,背起個人裝備衝往自己的戰機。

        五分鐘後飛機就起飛開始爬升,鑽近了低層的雲霧中,一小時左右的盲目儀表飛行,在一萬呎以上的天空,機翼上結了一層冰。此行是先從梁山基地飛到漢中的一中隊的駐防地集結在再出發,當我們下降至八千尺時,翼上的冰化了,此地的天氣不錯,可以見到漢中機場的戰機正在起起落落。

        第二天早上準備出發,機上同時也裝載了五百磅大炸彈數枚,我還是選定潘文炎所駕駛的607號轟炸機。此次擔任機腰上左槍手的位置。並於起飛前楊孤帆副大隊長給我同徐副司令合影,這是空軍起飛前的最大忌諱,但我們這群人不知鬼神是何物,並沒有在意此事。

        第一分隊的飛機開始滑向跑道,接著潘文炎放開剎車加大油門607號轟炸機也跟在第一分隊後方起飛。地面上的房屋漸漸變小,水田平靜的反射著陽光,像些不規整的鏡子,當我們的飛機轉彎時,609和605號機也都趕上來編隊。不遠處可見第三分隊的飛機也都離地穿過反光的水田上空,側著翅膀跟上來了。

        航行儘管在一個航線上飛過十次百次,但垂直底下的路線總會顯出几處新奇的景物,我在機艙中望著風景心中卻也在胡思亂想。

        前邊有著一排更高的山嶺,我們的飛機慢慢向上爬升,山峰上仍有積雪,身體也微微有些冷意。第三分隊己排成V字隊形,飛機又飛了二十分鐘,己飛出大山,看到了老河囗,全隊開始警戒。依昨天傳來的情報,有一股日軍竄進光化城,計有三千騎兵,以被我機炸死二千多人,另有一股日軍被我軍包圍在老河口機場邊的山頭小廟中,正在作殲滅戰。我拚命向下面偵察,看不出人影與戰爭,僅僅在城邊緣有四五處的火頭,並不旺盛,像平日失火般的焚燒著。除了老河口的一點戰火外,好像戰事都以結束。

        飛過南陽,看到了破壞的橋樑,非常的澈底,但是所有被破壞橋樑的附近,敵人都在左面(西邊一二丈遠) 修好便橋,車行的痕跡證明並不是閒著不用的。快到葉縣時看見了四個黑東西向北飛奔,大概是坦克,另有兩較小的點跟在後面,也許是軍用小汽車,我即操起了機槍,想要掃射,但太高了且飛機速度太快,我曾用無線電呼叫潘文炎衝下去,他並未理我,我們的轟炸任務大於掃射零星的攻擊,心想鬼子運氣好就讓他們在活一點時間吧!

        再飛一會,飛機開始轉彎,我曉得到了目標區了,在機上看不見車站,但見僚機的彈艙放開了。不久,炸彈沉重而飛快的往下落,潘文炎想給我看個清楚,他將飛機稍微一歪,下面正在不斷的爆炸,一個長約兩公里的大火車站停放著擁擠的列車,爆炸由南端開始向北走,月台頂、車廂炸飛了起來,鐵軌像些微小的彎尺在濃煙中飛舞,黑煙裏面挾著一團團的火球在空中爆炸。我從未看見過這樣兇險的爆炸,拿起發話器,「炸得頂好,刮刮叫。」

        這無疑的是被我們找到了軍火的傯堆棧,這批將運往前方的軍火全報銷了,把飛機上的人員都樂壞了。飛機轉過目標,正好給我露出射擊的角度,我對準了那高的樓房來射擊,洩光彈鑽入樓中引起的塵土,心中有著無限快意。下方的一排車房也在燃燒,大火把車站蓋滿了,黑煙幾乎舐到了我們的飛機,有人說是汽油的煙火,但我說那是地面打上來的砲彈。

        當我們飛離許昌車站五六十公里,尚能看見遠方的濃煙繼續在增加中,心中也感到奇怪,日本的戰機都到拿兒去了,兩次隨機出擊都未見敵機,可見我空軍早以掌控了制空權了。

記者朱民威同潘文炎伯伯出擊轟炸平漢鐵路後刊登於重慶日報摘入如下:

        民國三十三 (1944)年十一月八日,我心想那麼好的天氣B-25一定要出動。我決定去找毛尚貞給我一個隨機出擊的機會。當早飯之後,天氣逐漸又變壞漂來了一陣灰雲,我以為今天無法出任務了,就在賀則堯房中談他們在美國學習飛行情形,忽然門被推開,毛尚貞說:「你不是要去看一看嗎?現在要出動了,我們走吧!」他笑著,裂開了大嘴。

        我也笑著站起來,跟三大隊苑金函大隊長打了一個招呼,隨手帶了支鉛筆和紙隨毛尚貞到了一大隊二中隊。在他的房間,他找了一頂羊皮飛行帽給我,也把氧氣面罩佩掛在帽子上。同去的空勤人員都背上了保險傘上了卡車開往機場。

        我們到達機場第二中隊指揮室時,潘文炎介紹我見一群美員中的二位負責員Maj Honer, Capit Bell,說我是航空委員會派來的戰地記者,要隨機去看作戰的情形,Maj Honer笑著說,在美國軍隊中也是常有記者隨機出發的,並祝我幸運。我們在指揮室休息一會兒,毛尚貞利用此機會教我保險傘及跳傘時的操作方式。

        人員都到齊後〝任務提示〞,Bell是一個高大的美國青年,紅潤的臉上有些短黃汗毛,上台指著地圖說明,第一階段飛行時有三大隊派鯊魚機P-40掩護至第二階段。到了河南平漢鐵路許昌之後,分成二組;一組往北,向新鄭方向沿途去找敵人目標,一組往南向漯河沿途找敵人目標。炸完後返航途中如有損傷可於某機場落地,加油或維修。

        接著就由毛尚貞拿出了出發者名單:「601號機Russell、梁運生…美員等。607號機潘文炎、蔡金龍、黃盛信、張鳳梧、黃福祥。608號機劉祖怡、彭先旭、孫國樑、陳福生、周裕寬。609號機Shoran等美員。朱民威(記者) 搭乘607號機。」大伙都沒有問題,就拿起保險傘上車到停機地點。

        毛尚貞領我上了607號機駕駛艙,B-25艙內感到有點悶熱,他同我大致介紹了機上儀表作用,以及一個機上小便用的漏斗,像茶杯口徑大小,並說如果要嘔吐也可使用此漏斗,然後就下機了。潘文炎上來,帶了二個大椅墊子,放在他的座位上。蔡金龍也擠進來了,拿了一本卷夾子與明角分度器。黃盛信也上來了他是機上中段炮塔上的射手,後方的砲塔射手由後面的入口進入,分別是張鳳梧和黃福祥。

        潘文炎把B-25轟炸機滑到跑道上起飛,我開始了第一次隨轟炸機作戰的觀察行動,B-25轟炸機在駕駛艙中沒有多餘的坐位,我只好擠座在潘文炎後面夾板空隙上放一保險傘就是我的座位了,連身子都無法轉動,但能看飛行員駕駛戰機一起飛行出任務的興奮,此時的一點不舒服,我也沒放在心上。

        我們隨著機隊出發,此行一共四架轟炸機,潘文炎所駕駛的飛機在機群中屬二號機的位置,等全體編好隊行,爬升到了一定的高度,利用此空檔和飛行員潘文炎及蔡金龍領航員聊聊天,兩位都是中等身材也很年輕二十來歲浙江人(而且都是紹興人) 。

        駕駛艙中就我們三人,他們從座位往前方擋風玻璃看出去,前後左右上下都可以清楚看得到,但我的座位只容許我看到左面的空域與地面。可看見在我左面空中五十公尺遠另一架B-25飄浮飛行著。另一架        B-25在斜後方,與我們一同前進。記得在出發時,毛尚貞拿了兩件飛行衣給我,那件長的我嫌太麻煩,就穿上了短的澳洲羊毛襖,現在上半身雖然不冷,但是寒從足下生,腿與腳都有點冰涼的味道。心想飛行員也是不好當,地面和高空溫度差太多了,沒有過人的體力無法去接受長時間的氣溫變化。

        我查看了一下,寫了幾個字在口糧上:「鯊魚機沒有來!」拿給蔡金龍看,蔡把臉貼在明角玻璃上查看,一會兒他指著窗外的左後上方,我順著方向看去,四個黑點慢慢靠近,我想起了出擊名單中此次護航的是第三大隊七中隊的葉望飛隊長、劉超、趙立品、Poxton, Marx等人。

        蔡金龍幫我在右後上方找到了另一群鯊魚機,也是四架,我不能判斷那一邊是鍾洪九和Paxton的戰機,他們都準時前來會合。

        現在的時間以是十二點鐘了,按照地面上的生活為午餐時間,我打開了一份航空口糧紙盒,這是美國的產品,裏面用臘油封得不透氣,撕了半天才把臘油紙盒打開,內有兩包餅干,一盒朱古力糖,一小包檸檬粉,三塊小方糖,一包四枝裝的香煙,還有一個扁罐頭魚。決定吃朱古力糖和餅干,就把其餘的東西又放回去,把方塊朱古力糖和餅干分給他們三人,我也吃了些,覺得美國人這種乾口糧還是不錯的。吃完這些東西後,我知道快到平漢線了,因為土地的顏色變成淺黃色,山也低矮了。黃盛信坐在上方砲塔也開始警戒的四方查看。河南人的村莊像一座一座山土城似的,由綠色的軟枝樹林包圍著。己經進入了敵人的佔領區?有點不太相信,這裏是如此之平靜,就像成都平原一般有種安定的氣象。

        快到許昌時,劉祖怡那兩架B-25向南邊飛去了,四架鯊魚機由趙立品、Poxton, Marx等四架伴護同去。601號機Russell(羅素)與我們兩架B-25順著平漢鐵路向北朝新鄭飛去,鍾洪九、王啟元和兩外員四架,駕著鯊魚機拌護我們同行。我發現飛機下降了許多,查看高度表,這時的高度只有七百公尺高。在這種高度飛行,我時刻擔心敵人的高射炮,在我們不經意中,也許會從地面打上來。也許是我多慮,看潘文炎很自在的飛行,心中安心了不少。                       

        我們向北飛,我心中想:「莫不是去炸開封敵機場嗎?」後來飛機不斷向北航行,當一條灰白色的大河灘彎曲的放在平地上,我又想到:「是要去炸黃河鐵橋嗎?」我立刻就想黃河鐵橋上有幾百門的高射機槍,這地方決不是二架B-25轟炸機所能應付的。臨近鄭州機場日軍有一個大隊東條機場,這也不是四架P-40所能對付的。可是Russell(羅素)先生就一直領著我們向北飛。

        潘文炎緊緊跟隨長機飛行,快到新鄉時又轉南下,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不去炸黃河鐵橋了!」沒多久到了許昌,這時我們飛得更低,只有三百多公尺。出現一條鐵路在我的一側,相信是平漢鐵路,我注視著平漢鐵路,並沒有認何移動物在鐵路上,沒多久許昌車站出現,也並未有火車停漢在附近。飛機這個時候飛得更低了,而且看到長機俯衝而炸一條五十公尺長的鐵路橋,當Russell(羅素)炸橋時,潘文炎也把飛機開始側了翼向左轉。我看到左邊地面的村落大地向飛機奔來,右邊的大地與藍天白雲遠遠去了。P-40鯊魚機這時在我們百來尺遠的空中飛躍著,我多麼喜悅這條鯊魚機的尖嘴上紅舌白齒啊!

        我們飛機轉了一個大彎,就由北南奔,Russell(羅素)炸彈炸的橋所燃起的煙火還在騰躍,潘文炎順著鐵路向武店方向橋俯衝下來。飛機的俯衝使得我頭有些暈,心臟像要被拉下去一般難受。當飛機衝到只比地面有兩顆樹般那麼高時,我心裏想這下完了!潘文炎迅速將飛機又拉平,就在橋頂上把炸彈投下去。當飛機才一飛越橋頂,我聽到發動機引擎中夾進一陣洪亮的爆炸。飛機並沒有拉起來,以百來尺高度,低飛著通過一塊有樹林的方塊場地。這場子上停了二十多輛坦克車。潘文炎的左手按下了機槍電鈕,我聽到了機槍響亮的爆發聲,火藥的氣味與青煙撲面沖來,我還以為這是敵人地面炮火打上來了,驚訝的向蔡金龍指指下面。

        等飛機拉升了一些,我們都低頭下看,看到鐵橋被我們炸中了,在一陣灰塵中還夾有紅黑色的火舌。蔡金龍裂開了笑臉喊到:「炸中了!炸中了!」同時一面用手拍沉重的拍打潘文炎的肩頭一掌,又回頭來對著我喊著。我也看到橋被炸彈煙火包住,確實炸中了目標,也忍不住高興的用手掌拍打蔡金龍的肩背上。

        飛機第一次只投下四枚炸彈,還有兩枚在炸彈艙內。此時又見長機又奔向被炸的橋過去,橋上的濃煙還沒散去,一會兒又在橋煙上製造了更大的煙塵。潘文炎第二次俯衝下去時就,先開了機槍。一俯衝我又覺得有點支持不住,心藏像被俯衝力與地心引力兩重擠壓,好不難受。機槍的火藥味刺鼻充喉,緊接著就見潘文炎把炸彈投下,在飛機的肚子下炸開,所產生的爆炸威力,震得飛機顫抖不以,真得很嚇人。飛機跟著又第三次俯衝用機槍打剩下未被擊毀的坦克車群。第四次是掃射許昌公路上奔駛的卡車隊,機槍聲密而急的打下去。

        當飛機做完了第五次攻擊之後,他將飛機拉升起來時,我也看到原本在上空警戒的鯊魚機也俯衝而下,好像在攻擊長葛到許昌公路上的卡車騾馬部隊。我們的飛機轉向後一路爬升,我知道兇險的任務都以完成,此刻正準備回航。但忍不住還是要確定一下:「回航嗎?」「是的要回去了!」

        終於身上因緊張而緊繃的肌肉放鬆了下來,從口袋中取出朱古力糖的盒子,拿了三壞,放一塊到潘文炎的嘴裏,看了一下他的臉,唉!一層土灰色,像三夜不曾睡覺一般的憔悴,大拇指上全是黑火藥(後來才知道是電門鈕上的鉛銹)。我輕拍了一拍他的肩膀,對他伸出大拇指。又放一塊糖在蔡的口中,蔡的臉上也是一層土灰色,不用說,我自己還不是一樣嗎?都是被自己機槍炮煙弄得灰頭土臉。放了一塊糖在自己的口中,不打算再看外面景色,相信護航的鯊魚機一定在身側保護我們。我感到很累,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有做。而潘文炎及其機組人員卻經常性的出擊,可見其生理及心理的壓力有多大。

        太陽光從斜西方射進座艙內,我帶了保險傘包坐到下層的門洞鉛板上,蔡金龍把他的羊皮夾克塹住我的背心,讓我舒適的靠著機壁,我閉上眼睛,防止我的胃要翻出所有吃下去的東西。十餘分鐘過去,鉛板上雖塹有傘包但還是使我冷得難受。我知道飛機己經爬升很高了,就站起活動一下到駕駛艙,潘文炎依舊很穩的駕駛著飛機,好幾個小時了座在那控制飛機,我相信他也一定很累,其他人可以放鬆休息,他不行神情還是很認真,機上所有的機組員的生命都掌控在他手中,直到平安落地為止。長機因油量不足以飛往前進基地落地加油在飛回。我們油量沒問題可直飛回去,因此在此刻分手。

        我們的飛機朝紅日下沉的方向飛著,由河南平原逐漸進入癩皮狗背脊骨似的山地,隨後就飛在白雪堆積的荒山上空。紅日己在下沉,而一條灰雲帶正好在西方地平線上逐漸蔽住了下沉的紅日,這一來,使得我們的視界像在黃昏中一般。我一看手錶,己是下午四點了,距我們出發己有五個小時。

        在下午四點鐘,初冬的季節,雲蔽落日以後,就是真正的黃昏,但現在不是觀看的好時間,油量表告訴我們只能飛一小時了,而無線電定向器不靈了,只能憑羅盤來飛,如果迷失方向在如此山區也不能迫降,也只有跳傘一途。

        潘文炎和蔡金龍從現在起就不斷的咬耳朵談論著,我看他們不斷著看下面地形,來對照地圖,不時計算飛行角度,計算好又加以改正,我知道局勢相當的嚴重了。我看他們忙著忙那,就幫著看地形。忽然間我看到右前方有一條灰白色的河流,我推了推蔡金龍,他們也看到了,一層喜悅在他們的臉上。我們不致迷航了,順著這條河飛,此紅河並不寬,在黃昏下像是靜止不動,反射出深黃紅色的水光,我們安定的航進。

        可是從這到基地還有半小時航程,油量表逐漸小下去,還沒有看到「寶塔城市」,油量表指到了零,警告紅燈也亮了。潘叫蔡趕緊去開後面的調整開關,這開關打開後,保險用的九十加侖汽油流進了油箱,這下足夠飛到基地了,但不能再迷航。

        到了寶塔城以後,潘找到了公路,他捨棄了紅河,叫蔡:「注意公路,不要叫他跑了!」蔡睜大了眼睛注視著公路,我也幫著釘牢,可是公路在亂山中繞轉,一會失掉了,一會兒又出現。天光暗得厲害,就像夜幕要收攏起天地似的。

        終於見到機場在前方,油量不允許我們繞機場一圈子,再行落地。他放下了機輪,降低了高度,終於接觸到了地面〝擦〞的一聲,我高興的笑了,慶幸全機生還。

        毛尚貞在機場上等著我們,他說:「我整個下午都在指揮室,一路收聽你們出征的情報。」同時告訴我三中隊吳超塵隊長由白鳥基地來了。我和地面上的機械士握手。Maj Honer與Bell都走進來和我握手,祝賀我的運氣果然是好。當卡車送我們到指揮室前,608號機飛行員大個子劉祖怡和彭先祖、周棟樑、陳福生、周裕寬己早我們先到了。

        彭祖恬先說他們轟炸的情形,在許昌分手後,他順著鐵路南飛,在西平車站附近炸西平鐵路橋。他們投彈兩次,炸中了鐵橋的橋基。而陳福生在經過車站時向下面以機槍掃射許久。毛尚貞說我今天隨他的中隊搭B-25出擊,他很高興。並盼望在今後的空軍作戰中能經常有新聞記者前往觀戰,好把真正在辛苦作戰的人真實的介紹,去激勵麻木不仁的社會。

        卡車開到了隊部,一位湖南口音的年青小姐在以顫動的語氣喊著:「文炎、文炎!」她在喊我那架飛機的飛行員潘文炎,可是潘文炎在卡車經過家門前就下車了。毛尚貞回答:「他回家去了。」這位小姐不信,拉住毛尚貞問道:「我剛由家裏來,你告訴我,他落在那裏?」我看到她大眼珠上蒙上了一層淚水。

        「真的回來了,妳不信,回去看看。」毛尚貞堅持著。

        「落在亂流機場!」我們隊伍裏一個人開玩笑,但聲調聽不出是玩笑。

        「他跳傘了嗎?你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還是在追問毛尚貞。

        我走過來說:「妳不用難過,我不是你們隊上的人,今天搭潘文炎的飛機去觀戰的記者,我能證明他回到家裏,如果妳一哭,我一定會在文章中提到妳的眼淚,並且提到妳的芳名。」

        她看我穿的是一套勤務兵的服裝,就有些安心了,轉而以年青女孩子的嬌情問著隊上熟人一些別的問題。

        不久,潘文炎就從家中來到隊部,一同到餐廳用餐。他們以為我餓了,放了一大盤四味飯在我面前,其實,我吃不下。在搖曳的燭光裏,我細看吳超塵、毛尚貞、潘文炎的臉,我看到他們的笑,聽到他們談論今日的作戰經過。我充分認識了空勤人員的英勇與辛勞,這真實的情節會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抗戰勝利為止,我默默的祝福這批飛將軍,能渡過每一次的危急與難關。

(左:潘文炎、中:吳捷松)

        潘文炎和吳捷松二人如親兄弟般如影相隨。大概在三十三年底,他們結婚時我們兩個中隊的人員全參加了。兩中隊也是他們倆最先結婚,其他的人都光桿一條。隊上有喜事也是少見,其熱鬧可想而知。潘文炎在他們十三期中屬於領袖級人物,不管是為人、作事、飛行都非常的好。潘、吳兩位嫂嫂都利害也很親切熱心,常管教我們這群小老弟。

        嫂嫂們也住在梁山基地,吳捷松生了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大欽”,小女兒叫“小欽”可有意思了。有時帶來隊上,混在一群粗野的光桿飛行員中,大伙都搶著輪流抱小孩,每人都來過過癮,也是隊上的開心果。

        我同他們倆的感情也都非常好,抗戰勝利後轟炸隊改為空運大隊,吳捷松後來當大隊長時,我是副大隊長。他調升後我就接任大隊長一職,他的官運也不錯,和潘文炎一樣最後也是少將退役。

(潘老B-25轟炸機迫降美方檔案相片)

        依據潘伯母回憶起:說潘老曾經於,民國三十三(1944)年,在一次執行任務後返回途程中,潘文炎所駕駛的B-25轟炸機起落架不幸被地面炮火擊中,機輪無法順利放下,當時處危急之時,潘文炎立即於基地指揮官聯絡,並得到指示,應將未投完的炸彈先行投落而後再返回梁山基地,以策安全。但潘文炎認為此地並非淪陷區,下方住得全為百姓,深恐投下之炸彈會傷及地面上的無辜百姓,同機組人員共同商議後,決定攜彈返回基地,決定寧可犧牲個人的性命,也不願將炸彈投撤落在自己的同胞身上,所幸在最後千均一髮之際,憑藉著其高超的飛行技術,安全的以機腹著地成功的迫降於梁山,不但保全了人機,也保住了從駝峰千里之返遠運送而來的於珍貴炸彈。(此事官方雖無正式的紀錄,但潘伯母確了解此段事件之經過,並以記憶所述之外,還提供該架飛機迫降後之相片以資佐證。)

空軍第十大隊空運隊隊員,左後二 虞茂吟(15期) 、後中傅保民(15期)
下左一汪正中(13期) 、二王萬琇(10期) 、中尹世銳(9期) 、右一潘文炎(13期)

        抗戰勝利後,民國三十五年晉升為空軍空運大隊第103中隊中尉分隊長、上尉分隊長。先後參加包頭、永年、歸綏、榆林、長春、四平街、徐濟濰、瀋陽、錦州、北平以及華北其他各地之運兵、空投與撤退等諸戰役。

(感謝潘瑞琦女士及潘瑞玲的女兒張頌欣和夫婿James,提供潘文炎伯伯口述歷史)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