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大隊第一中隊任航炸員 陳錫銘

        德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仍如第一次大戰的戰法,以强大潛艇隊在大西洋上截擊盟軍的船隻,阻絕英國的軍需物資外援。這一辦法在使英國人飢饉而臣服。一九四二年一年中,盟軍船隻在大西洋上損失一千六百多艘。平均每日都有幾艘商船被德國潛艇擊沉,由此可知當時潛艇對海運威脅之嚴重。自日軍偷襲珍珠港後,美國太平洋艦隊受損慘重,在戰力未能恢復前,先行對日加强潛艇作戰,效法德國加諸盟國艦隻的戰術,在太平洋上凡有日本船隻往來的航道上,都有美國潛艇活動,日本在西南太平洋上佔據的地方愈多,佔領面就愈廣,海上運輸愈形繁忙,也正是美潛艇發揮威力的好時機。日本船隻不堪威脅,對散在海外守軍補給的輸送,立即發生直接的影響,對遠在北方的阿留申羣島上,多處前哨據點就被迫首先放棄。

        從一九四三年起,在所羅門海上不少據點的守軍,已中斷了補給。經過了中途島、珊瑚海、所羅門海歷次海空戰役之後,日軍的空中的優勢己漸喪失,海上的船艦更易遭致美機的攻擊,海上運輸益形困難。對一些重要的補給,竟動用特別設計的潛艇,執行運輸任務。一九四四年,麥帥部隊於菲律賓登陸作戰時,日軍海上的運輸,已到了癱瘓地步。由中國東北調來增援的關東軍,一個精銳的玉師團,因爲得不到足够的船隻輸送,改用火車從鐵路輸送上海,再以船隻轉道而來,這一費事的作業,實非日本人所願。總之當時日本用於運輸的船隻,已被擊沉了十之七八。對華南、南亞一片廣闊戰場守軍的補給,非賴中國大陸上的鐵路系統不可。

        平漢鐵路上的黄河大鐵橋位於河南鄭州北面,這座鐵橋,是銜接鐵路南北兩段唯一的大橋,在日軍運輸上重要無比,盟軍視它爲戰場上一條盲腸,爲害太大,非儘速設法去之不可。曾以轟炸機高空轟炸幾次,惟收效不大。僅將橋架或橋面炸毁,不久後日軍就可修復,必須將主要橋躉炸毁。

        我的獵友與戰友陳錫銘中尉,時在中美空軍混合第一大隊第一中隊任航炸員。一九四四年底,已派他担任過一次轟炸黄河鐵橋的任務。與全機的老美一同駕一架B-25H型機,由四川梁山起飛。飛抵安康上空時,因發動機發生故障,中途被迫回航,未能達成任務。

        一九四五年初,他從印度接受第二次訓練回來,立刻又派他任務。這次特殊任務,因爲事前保密,隊友們大家都全不知。這次任務的領航員,本應輪到隊友張永康中尉担任,但張永康剛從重慶新婚回至隊上,經過參謀作業與部隊長商議臨時改派別人。作戰參謀楊錦鴻上尉與飛行員黄潤和中尉,二人都是美國華僑,事先徵詢陳錫銘是否願意担任一次艱巨任務。陳錫銘說:「出任務本是空勤人員夢寐以求的工作,即使是艱險的任務,也是應該的,何懼之有?」其實陳錫銘當時以爲艱巨任務,可能是遠飛中國東北,或飛赴山東或山西的遊擊隊基地,作緊急空投任務。第一中隊使用的B-25型機,計有兩種不同型式:B-25J型與B-25H型。從前杜立特中校由大黄蜂號航空母艦起飛轟炸東京,使用的是B-25D型,它的設備較簡單。H型機又分兩種,一種除了在機身兩旁各有兩固定的小銅砲之外,在機頭前端另有固定的半吋口徑小銅砲四門。另一種則在四門小鋼砲之外,又加裝一門七十五公厘口徑的加農砲。

        一九四四年二月尾,駐在新幾內亞由肯尼中將指揮的美空軍第五航空隊,曾使用B―25H型機對日本的船隻實施首次的攻擊。因當時日本木村昌富海軍少將指揮的一個護航船團,由新幾內亞北岸拉布爾出航,當它繞過新不列顛北岸,進入俾斯麥海,於三月二日,這個船團被一架美軍的B-24型機發現了。第二天即被二十九架的重轟炸機襲擊,雖然有一艘運輸艦被炸沉,另外兩艘中彈起火,但船團繼續前進。三月三日上午,又被B-17型轟炸機十八架轟炸,又有澳空軍的美鬥士(BEAUFIGHTER)型戰鬥機十八架的掃射,木村都不曾受到嚇阻。直到後來美空軍的B-25型機出現,B-25型機先以熾烈的火力施行低空掃射,降到幾乎掠及海面的高度,到了目標之前才投下炸彈。此時投下的炸彈除可直接命中艦隻之外,亦可由海面跳飛擊中艦舷。炸彈上裝置五秒的延期信管,讓飛機在炸彈爆炸之前,有充份的時間離開目標。當飛離目標的同時,機尾與機腰那三四門小鋼砲仍然可繼續掃射,等於以壓制的火力掩護本身的飛機脫離。

        這一攻擊法,當時把木村少將嚇得目瞪口呆,這批十二架B-25機從遠處海面超低空撲來,初時艦上的人原以爲是一種魚雷轟炸機。當即開始轉向閃避。驟見發自機上的槍彈紛紛向船上的甲板猛烈射來,投下炸彈十七枚,竟有半數命中。相繼而來的密集掃射,向舷侧投擲跳彈攻擊,這批飛機投下的二十枚炸彈,有十一枚命中,船艦被擊中後大都沉沒了。橡皮艇上逃生的日軍,都先後被掃射,無一倖免。美軍飛行員此次襲擊,是因日軍過去虐殺友軍,要藉以洩憤。不久又有四艘運輸船與一艘油輪,在附近海面被美潛艇擊沉。從此日本的護航船團不敢在新幾內亞海域出現,這個海島又變成孤島。

        至於裝有一門七十五公厘口徑加農砲的B-25H型機,它的威力除有上述一切火力,更是坦克戰車與小型船艦的尅星。一輛戰車被它直接擊中,準是凶多吉少。一艘船艦未被掃射之前,在一千五百碼外,就要先嚐嚐它射來的第一發砲彈,假如飛行員與裝换砲彈的人員合作無間,能在未掃射之前連發射三發砲彈。加農砲單是砲管的重量就有兩千磅,位於駕駛坐位之下,駕駛員有似骑坐在砲管之上騰雲駕霧任意飛翔一樣。它的後挫力相當大,每發一砲使飛機慢下來十多哩,筆者在印度喀拉蚩外阿拉伯海第一次射擊時,簡直把自己也嚇了一跳,機艙內所有的灰塵都跳起來,滿艙都是煙塵。飛機上有這種笨重火器,可能是空前絕後了。當初有此設計,可能專用來對付日本的船隻。所以到了戰爭末期,日本在海上的船隻已不多,這門大砲多已卸除,減輕飛機重量,可多載炸彈。三月九日上午九時,在西安機場的作戰室被派遣出任務的空勤人員齊集在一起聽候由美國第十四航空隊,從昆明派來的老美參謀,親自带命令至西安機場下達的。他將一塊橡膠模型圖一层,只見河岸兩邊距離甚寬,河的中間是流水與沙灘,由北至南有條長長突出的橋。大衆一看,心裹就明白就是黄河鐵橋無疑。得知原來是這一任務之後,尤其是在場的老美,面色顯出特別凝重,個個兩眼直瞪向模型圖上,已知是向死神宣戰的危險任務。大家出了作戰室,就呆在休息室等侯命令起飛。

        此次出擊,只出動B-25機兩架,每架掛有五百磅重延期信管炸彈六枚,陳錫銘一架,本來是一架B-25J型機,全機共有九人(內有兩人是隨機見習員),全部是老中。另一架是B-25H型,除了航炸員張德然之外,其餘飛行員老美韓德森,與兩個老美砲手。由於張德然的英文不甚靈光,怕與機上的老美合作上有困難,於是陳錫銘改與老美同乘那架H型機(無副駕駛的)。起飛之前,突然得到報告說,有個强烈的大風沙,正由甘肅向南迫進,風頭已吹抵西安之西的天水附近,可能迅即東向吹襲西安及河南,所以把此次任務臨時暫予延後,大家才鬆了一時緊張的心情,一同進西安城尋樂去。

        翌日三月十日上午八時,在機場的作戰室再度集合時,相同的人員,相同的任務宣達之後,從昆明來的參謀特別提示說:「黄河鐵橋南北兩處橋頭,及各個橋架上的各種口徑高射火砲,據昨晚的情報說,日軍已從北面的石家莊、南面鄭州各地急抽調不少火砲前來部署增援,各種口徑的砲數目共約二百門之多,請各人特別留意,祝各位好運!」他這話一出,聽後的心情自是更加凝重。但是軍令如山,是一莫可奈何之事。

        日軍可能早已預料到,日後盟軍的飛機必然會來猛炸,所以事先佈下天羅地網,讓飛機來襲時,自投羅網。當日上午,兩架B-25機在西安機場相繼起飛後,天際無雲,晴天萬里,遠處只見朵朵白雲,一旦飛上天空,一切的危險就無暇思考,只感當日的天氣較冷一些。

        前後飛了約兩個小時,平漢鐵路已横在眼前,飛機由六千呎高向右急轉,沿着鐵路線朝南直向黄河鐵橋急衝,轉眼間飛機的速度已由一百八十英哩,一下增加快速到三百英哩,衝了五、六分鐘,飛機離橋頭還有一兩公里時,前面的空中, 突然出現一小堆一小堆的黑雲,向飛機撲來,跟着到處火光閃閃,待飛達橋頭時,小黑雲急然變成大黑雲,閃光之密有似國慶時放烟火一樣,滿佈了紅色、綠色、白色的火光,一波接一波迎來。

        當飛機在橋頭上空把炸彈投擲之後,此時距橋頂的高度只有六、七十呎高,飛機不斷發出嘩嘩啦啦的聲響,駕駛艙頂的逃生艙蓋,早已被打中飛掉,一陣猛風罩下,陳錫銘頭上的羊皮厚帽也不知去向,只見飛行員韓德森的頭臉血噴如泉,座艙處處血漬,韓德森已暈倒在駕駛盤上。飛機無人操縱瞬即向左邊橋旁河面下衝。陳錫銘立即搶得駕駛盤,死力把飛機從水面拉起,此時已有不少水花濺上來,真是千鈞一髮。陳錫銘急將兩個發動機的油門向前推至盡頭,發動機聲狂吼如雷,同時又聽到機後哒哒不斷,原來是砲塔上幾個老美砲手奮力向橋上的高射砲位反擊。飛機經過掙扎爬高幾秒鐘之後,終於脫離现場,已戰勝了死神。

        當飛機爬上三千呎時,後艙兩個砲手跑過來將陳錫銘頭上的長頸巾解下將韓德森的頭包紮起來爲他止血,一個協助調整各系統的操縱。經過檢查之後,陳錫銘要他們快回至砲塔,防備有敵機追來。至於此時飛機受損的情形如何?能否繼續飛行?無韓德森來駕駛又將如何?難道置韓於不管,他們三人全體跳傘,都是問題所在。幸而韓德森此時已慢慢清醒,陳錫銘將他扶正端坐座位上,不久即能開口說話頭上的血也已止住。機外的冷風吹襲,流出的血已與裹在頭上的頸巾結成一頂血帽。陳錫銘問他能否協力一同飛回西安落地,否則讓他先跳傘?韓德森說:讓他盡力來試試。結果沿途順利飛過了潼關,在西安降落時,飛機遠遠低空進場,安全落了地,結束這次難忘的出擊。

        陳錫銘不是機上的飛行員,能在飛機最危急的關頭,使出混身的解数,將墜至河面的飛機救起,不但救了他自己,也救了全機的人,能不稱奇!

        當年韓德森只有二十歲,二個老美砲手也不過二十二、三歲,陳錫銘二十六歲。想不到這位英勇的大佬竟救了幾個小弟。後來從韓德森的頭上共取出七粒破片,是一顆高射砲彈碰到座艙的鋼板爆炸而來,所以駕駛艙的儀表都被打的稀爛,機尾上的尾翅,幾乎打掉一半,全機上的彈孔有百多個。坐在尾砲塔那位砲手告訴陳錫銘說:「當飛機由河面拉起來的時候,他的脚已在河水上了。」

        至於余啟驤那架J型機不知下落。直至一個月後,才得到地面情報說,那架飛機在離橋頭前一公里的上空,就被高砲擊中爆炸。全機殘骸散落在一個農莊附近,機上的九個人,無一能倖免。其實派遣這類特别危險的任務,應儘可能少派人,那兩位見習官大可免了。這種無謂的犧牲是不值得的。

        陳錫銘此次在中美空軍混合大隊立了大功,美空軍颁發給他一枚DFC獎章。中央航空委員會則發給他兩個月的薪餉作爲獎金。

(作者:余裕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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