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官校十一期特班) 二期(官校十二期特班) 三期(官校十三期特班) 四期(官校期十五特班)
陳宿清 郭烽明 殷鐘崍 馮學珍 向子昶 吳 俊 樊培益 胡景岡
鄒 忠 徐世椿 吳子丹 薛介民 劉邦榮 宋選學 陳維齡  

風雲際會 空軍士校二期陳宿清

(陳宿清先生)

        民國二十六年,全國抗日浪潮風起雲湧,青年人熱血沸騰,積極參加救國行動。二十七年,筆者已無法上學,困居於廣東省南部小城,獲悉廣州市招考「航空生」,因報考時限將屆,起程匆促無分文,幸得同學及時資助廣東毫洋五元,當時全國正在統一幣制,國幣一元換毫洋一元四角,區區小款離家遠行雖感不足,惟年輕志壯,斷然搭乘母校軍訓教官護送兵役車,省除車費到達廣州巿,和同學數人住進市郊區主人已逃避空襲之樓房,大家合資購買柴米自炊,食宿解決得以安心準備應試。

        首先報考陸軍官校十四期已獲得錄取,但空軍飛行員更具誘惑力,故而繼續應試。因空勤體檢還在郊外需乘公車往返,車費只費洋一角,那是一碟牛腩飯的價值,足可供午餐之用,為節省開支,竟捨車步行將近兩個小時來回,南國炎夏十分辛勞,但為追求理想並無受苦感受。

        空勤體檢要求並非外表高大雄偉,而是身體各部門功能正常,尤以眼睛最為重要。記得有一外表高大、四肢發達考生,未能通過,女護士極表懷疑那位歐陽醫官,以粵語幽默口吻答以「企唔夠靚仔」。當其見到我童稚未脫,又似發育未成人,女護士於是指著個人資料表問:「這人行嗎?」經重新過磅無誤後說:「這個磅秤有問題。」引起室內哄堂大笑。全部體檢歷時兩週,千餘人中只有五十餘人合格,筆試結果正取十三人,備取十二人,筆者名列正取第六名,得遂凌雲壯志,喜不自勝,等到報到時已囊空如洗,但自即日起每日領取旅費國幣三角,困境解除,報國有門。

        正取生十三人,由消防班長空軍准尉領隊,搭乘粵漢鐵路火車赴漢口(備取生十二人,隨後另派領隊率領入川)。當時敵機大舉對廣州市及交通要襲擊,大批居民向後方疏散,我們在三天兩夜行車時間內,曾數次遭遇日機轟炸,第一次夜襲警報解除後,因人多擁擠無法回到原來車廂,待列車開動乘客安靜後,才從人堆中爬回來,領隊惟恐會丟失一人無法交代,見到我時又喜又怒,加以指責,雖然他是准尉地勤軍官,但當時空軍服裝美觀莊嚴,使人見面肅然起敬,雖受責備也不敢申明理由,而內心深感受到委曲。

        火車上人多無座位,我們半數坐在通道上,自然無法安睡,食物只能在火車停站時從窗口向小販購買,沿途各地餐食特色不同,英德雞、湖南蓮子均名聞遐邇,長沙雞蛋特別便宜,國幣一毛可買十二個,一位李同學一次竟吃了十個白水煮蛋,因而得到「蛋王」美名。

        當時武漢尚未受到空襲,逃難同胞紛紛從前方擁進,造成空前熱鬧。我們的同學中只有三位通曉國語,行走街上,亦步亦趨,惟恐走失。年少初次遠行,行動小心,經數日等待,乘船到宜昌,那裡有空軍射擊士訓練班,我們被安排在教室內住宿,等船入川,「蜀道難,難於上青天」,加以大批同胞向後方擁進,故行期經過兩週才以軍運優先上船,起程開往重慶。

        我們在路上經過十多日相處,彼此已逐漸熟識,原已調皮的年輕人天性也随著出現。在等船入川期間,年已近半百的領隊,幾乎每晚都到深夜才倦鳥知返,然後準備一杯茶,架起老花眼鏡,一面看著書報,一面飲茶,並從鐵罐內取食餅乾。有一天,數位同學將其餅乾吃完,另放入兩個活田難進去,當他探手入內,摸到軟綿綿的動物,嚇得從牀上彈起來,等到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後,用粵語大罵,大家都未入睡,覩狀無不禁聲偷笑。

        由宜昌乘船往重庆逆水行駛,平底船很平穩,但人多擁擠,大通艙內滿是牀位,行走通過時,要猛叫「開水」,俾便臥者警惕讓路。開船後所有乘客均已就位才發現,均係從前方未淪陷城市招考的同學,彼此年拼相仿,又是未來同窗,交談、唱歌、拉提琴、游水,熱鬧非凡。有位李國威同學,在大家喝釆聲中爬上約兩層樓般高的桅桿上跳水,對水流湍急,深淺不明情況下,渡江游泳,跳水十分危險,但年輕人不會顧慮這些的。

        船上行過三峽,因水流湍急,運輸船老舊,馬力不足,要在兩岸用人力拖拉,捶為困難;江旁山奇異,風景優美,留下深刻印象。

        重慶市建在山坡上,時值盛夏,濕熱難受,旅館設備不良,臭蟲成群,平時躲在木牀縫中,入夜我們被咬的遍體鱗傷,不能入睡。市上交通工具僅有黄包車及滑杆,前者上坡時,車伕人瘦體力差,拖拉苦狀,不忍卒覩。下坡時,又快步如飛,險象環生,遇有緊急狀況停止時,會有人仰車翻之虞。滑竿係用兩支粗竹,間編織成座位,多用於山地小路交通,行進時,前後兩人相互呼應,譜成山歌,韻味十足,美妙動聽,以當時市面情況,作為戰時陪都,艱苦可知。抗戰八年,經過無數次疲勞方轟炸,但不屈不撓「重霧精神」,因而闖名世界。

        由重慶至成都,僅有一條成都公路,均為崇山峻嶺,路面無沙石舖設,遇雨行車造成凹凸不平且坡陡彎急,故而車禍頻頻,沿途翻車,觸目驚心。我們所乘的那輛卡車,僅駕駛艙有座位,後面車箱坐立兩難,加以那位光頭司機,膽大技不高,不時超速超車,驚危萬分。我們年輕好勝,報以歡呼鼓舞,他吏得意忘形,能安全到達成都實屬萬幸。

        我們到達成都後,被送至陸軍官校第三分校代管生隊報到,領取「兩尺半」軍服、草鞋、布襪,剃除三千煩惱絲,有些同學愛髮如命,忍不住暗彈珠淚,我生長於鄉下,無愛美觀念,樂於光頭容易洗刷,便於接受嚴格軍事訓練。

        當時陸、海、空軍各校,均由先總統蔣公兼任校長,駐成都的陸官第三分校教育長為陳繼承,教育處長黃杰,校舍設於成都市內,北面以城牆為界,南面為正門,牌樓嚴肅雄偉,東西兩面僅有小門進出,四周以圍牆為界,範圍廣闊;除房舍外,另有操場,每日清晨破曉時分,起牀號角響徹雲霄,緊張作息,即行開始,十分鐘內完成整理牀帳,穿衣盥洗,起初數日,綁腿尚未打上,集合哨子已鳴,愈急愈亂,又不能遲到,只妤先進入隊伍聽候發落,隨即「怒潮澎湃......」,校歌聲,晨跑的跑步聲,此起彼落,朝氣蓬勃。早餐後,操練軍事基本動作,烈日下實施,立正課目,站立挺胸收小肚,閉口睜眼睛,培費軍人正確姿態。下午學科或體育活動,作息時間安排緊密,部分家庭富裕、嬌生慣養同學,叫苦連天,難以接受,加以有些排、連長要求認真,違規重大者加以體罰,故有脫隊偷跑情事發生。

        空交輜團全是空軍入伍生,故我們全部編入受訓,因校舍不足,以教育方式行軍遷移至成都市北面小鎮旁之寶光寺內駐營。該寺範圍廣闊,古木參天,溪流貫通,但房舍不足,我們三個營,牀位設三層,舖位靠近骨灰神牌,陰風森森,幸人多陽盛,足以壯膽,但亦有膽小同學夜尿不敢下牀,就便尿入水壼,巧遇中舖同學發燒口渴,半醒狀態,飲後發覺有味異作嘔。又因無飯廳浴室,用餐時飯菜均擺在地面就食。時已冬令,露天淋浴,天冷水凍,幸青年體健,亦能適應忍受。其時學科基本教育已完成,僅餘野外操作、戰鬥課目、野外對抗。我們三、五成群躲在掩體內,無長官監視,偷空到街上購買土產,如兔肉鍋盔、葉兒巴之類,美味可口,令人懷念。.

        我們投考「航空生」,入校才知是飛行軍士學校,係創辦於抗戰初期,因校舍趕建不及,第一期同學飛行進度落後,我們第二期入校時間順延數月,原來是仿效日本士官學校,目的在趕快完成飛行訓練參加作戰。

        校舍在成都市南門外簇橋東太平寺機場,其一切教育設備、教學方法,完全與官校相同,但畢業後則以士官授階,故而引起許多風披,幸上級及早發現改進,以畢業時間先後併入官校某期,以特班區別,問題迎刃而解。士校辦至第七期停止。

        那首已久無人唱的校歌充分表現當時環境及空軍傳統精神,特錄如下:「錦城外,簇橋東,壯士飛,山河動,逐電追風征遠道,撥雲剪霧振蒼穹。一當十,十當百,百當千,艱難不計,生死與共;一當十,十當百,百當千,碧血灑瀛海,正氣貫長虹。我們是新空軍的前衛,我們是新空軍的英雄。前進!前進!掃蕩敵蹤,保衛祖國的領空。前進!前進!粉碎敵巢,發揚民族的榮。」極具士氣激勵價值。

        三月初春的成都市郊,菜花邊地黃,教練機弗力堤,四川人稱為「黃天霸」,首次凌空是坐後座,教官前座操縱,雖然機下美景如登仙境,但興奮心情只顧按教官指導,小心以三只手指輕放在駕駛桿上,感覺教官如何操縱,也按手勢指示作平飛和大、中轉彎,都是看天地線關係位置以判斷飛機飛行狀態,壓坡度推拉駕駛桿多少程度,除按官所講要領外,自己體會十分重要。初級飛行差不多就可以決定適於飛行,原因就在此,其淘汰率大概是百分之六十以上,中、高級如果身體沒有變化或其他原因,都可畢業。

        帶飛七小時左右,各組紛紛選送學生到組長考試。我們分兩大組,第一大組已有數人單飛,第二大組亦已有數人送考,均未通過。本組教官係七期,當時是起碼低期別,不敢搶先送考,組長朱天寶要教官送一員試試,我有幸被選中,當所有考試課目做完落地後,組長聲色俱厲加以訓示,看情況似乎涼了,想不到他問:「你敢不敢單飛?」筆者聞言猛點頭表示有把握,隨即在機翼張線掛上白布條表示係首次單飛,各機迴避,前座已無教官,視線廣闊,一切要靠自己,故倍加小心。起飛爬高,平飛轉彎下滑降落,按所學要領操縱,完成一個航線,安全降落,回到停機線同學們都投以羨慕眼光,那分高興再生難忘。也因那次單飛結果完滿,增加組長與同學信心,隨後陸續通過考試單飛。

        在初級飛行階段內我曾遇到一生中惟一飛行失事。那天由代理教官徐世龐帶飛,在完成兩圈地面,目標「8」字練習課目後,教官忽然將油門收到慢車位置,那是表示要作強迫降落課目,當即選擇前面已將成熟稻田作假想迫降場,由一千呎降至兩百呎時,加油門,螺旋槳竟然未增加轉數,得不到馬力,弄假成真,落在田上,在地面滑行將至停止時,起落架碰到田埂土,螺旋槳打地,飛機翻過去,頭下腳上,拉開保險帶,隨即連同保險坐傘倒出座艙外,爬出飛機未見教教官出來即協助他儘速離開,幸均未受傷,停車原因是油門操縱線接頭脫落,加不上油。次日機械人員拖回去,更換螺旋槳修妥後又能飛行。

        太平寺機場無法容納初、中、高三班飛行訓練,中級科移至五十哩外之雙流機場,教官、學生、機械人員均在機場附近建營房居住,使用部隊淘汰的飛機,曾經是驅逐或轟炸機,計有美製新舊老「可塞」、「道格拉斯」、「北美」、國造「羊城號」、「復興號」......,五花八門,老舊不堪,時生故障,尤其是老「可塞」,每日早上機械士整修開車,都要先「乒!乒!乓!乓」咳上十多分鐘,熱車後才能運轉正常,因其係後三點落地,角度很大,落地視線不佳,容易打地轉,令人見而生畏,無論學生甚至教官,都吃過苦頭。

        民國二十九年大陸沿海各港口,多已淪陷,加以滇緬公路又被封鎖,內陸物資更感缺乏,生活所需價目一日數漲,我們伙食費每月國幣十二元,僅夠買柴米,缺乏肉類供應,瓜菜類則利用營房空地自種食用。年輕小伙子勞動多,消化力強,甚感空腹難受,每當早班飛行摸黑起牀,匆忙進食,僅有缺油小菜、白糖饅頭,最少亦有六個吃下肚,但中午飛行完畢,已過十二時,佩帶步槍及數十發子彈,走路半小時抵營房,感到餓火中燒,十分難受,那時我國抗日最艱難,但每人意志仍十分堅強。

        中級飛行將結束時,按教官意見與志願學生,選定高級飛行分科驅逐與轟炸,全部移返太平寺校本部,與初級科學生同場。因初級教練機速度慢,分配在機場西南角,短場內起落,高級驅逐、轟炸兩科機種不同,又無無線電話和塔臺聯絡,起落時,只能看手持旗子來指揮,甚感不便,但限於裝備設施別無他途。

        我經教官同意選定驅逐,使用機種計有俄製「E-15」、美製「霍克三」、國製「忠勇號」,還有英製「保永」、法製「地瓦丁」,五花八門,均是作戰部隊淘汰除役老機,其中以E-15最為特別,起動時以一條粗大一橡膠繩,套在螺旋槳,另一端用人力拉,手持螺旋槳者口數「一、二、三!」鬆手,橡皮繩收縮,使抽螺旋槳加速轉動,往往施行多次不能開車,尤以冷大更為困難。防空作戰,每秒必爭,不能及早起飛,就會錯失戰機,但該機在抗戰初期亦能立下大功,殊屬不易。在日本「零式」機出現,則因彼此性能懸殊,以至不敵日機,後方民眾不知原委,惡言指責,幸在一次日本近百架轟炸機於近黃昏時分空襲成都市,我校教官蕭得清(七期)單機在敵機密集火網中上下翻騰攻擊,目睹此情,對我空軍視死如歸精神,各報競相刊載,無不讚歎不絕。

        驅逐機均為單座,無法先由教官帶飛,第一次放單飛時感到緊張,馬力大,各操縱系統不熟,而又無無線電聯絡,一切靠自己,只能按教官口述要視實施。而年輕小伙子藝不高但膽大,可以飛戰鬥機了,參戰之期就不遠,那股興奮之情迄今未忘。

(作者與同學跳傘訓練後合影)

        也知什麼原因,我期畢業前,增加跳傘課目,用初級教練機弗力提,教官前座操縱,學生座後座,飛行高度四千呎,到機場上空,按教官手勢爬出座艙,先蹬在機身上鬆手脫離飛機,默數「一、二、三!」拉傘環,有坐在棉花之感,傘開後,被抽著力氣很大,起初很穩定,但因氣流波動,前後擺動打起鞦韆來,經數次拉繩調整,稍定後又見擺動,因離地面已近隨即順勢打滾,僅足部受輕傷亦屬萬幸。此種逃生訓練方法,因只帶一個傘,萬一不張開,必死無疑,有人問教官得到回答很有趣:「再跳一次可也。」只有自求多福了。我期同學除數位受傷,並無嚴重傷亡,但後期同學則兩人喪生,此項訓練亦告取消。

        民國三十年抗戰到十分艱難時期,每月十六元伙食不足營養。蔣夫人是「航委會」祕書長來校訪問,見到我們面有菜色,而在俄國顧問建議情況下改為空勤伙食,每月兩百五十元,規定要用在伙食,不得移作他用,但每日五餐也用不完。此外日軍在十二月七日偷襲珍珠港,美國蒙受慘重打擊,即對日宣戰。

        我們在抗戰增加強大盟友,必勝信心倍增情況下,原訂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日畢業,也不知何故延期至三十一年一月十五日,在物資空前缺乏情況下,沒有先前空軍最神氣服裝,充馬庫尼布料也顯得精神煥發,支領下士三級薪餉每月八十元國幣,與兩百五十元伙食成為強烈對比。

        美國雖已參戰,但各項美援裝備在計晝階段,俄國因德軍之攻擊亦無力量支援。我們畢業後仍留任校內沒有飛行,最後將部隊淘汰除之E-1、E-16機在成都南九十哩之新津機場成立訓練隊,轟炸科同學則到溫江機場,甚少有機會飛行。

        訓練隊營房以茅草新建四合院,位於新津河畔毛家渡,編制設隊長、副隊長及兩個區隊隊員,除我們全體同學外,還有官校九期三人及士校一期四人未完成E-16訓練者,教官亦只有三人,區隊長亦負帶飛之責。E-16有雙座,教官認可再由區隊長考試放單飛,那是驅逐機操縱最難機種,其上升平飛、下滑幾是同一速度,起落架用網繩以搖把轉動收放,收起時最後搖轉甚為沈重,有時要用腳頂著,放下時,當你打開保險,搖把隨著輪架下落加快轉動,有被打斷手臂之虞。,又因其浮力小,進場低,往往拉平飛後要長時間才著陸,且起落架減震不良,輕三點落在草地場上彷彿是騎在一匹野馬上跳動不停,因飛機太過老舊,器材補充短缺,修護困難,可飛時數無多,有信心不足同學至完訓時,仍有未放單飛者,但沈庭偉同學在結訓典禮中低空特技表演,贏得一致好評,連俄國顧問也讚不絕口。

        訓練隊營舍位於機場南方,新津市對角,每次放假由隊上派卡車往返。某日車至場中,因天雨路滑陷入泥水中,借用正在整修機場工兵工具,因言語不通,發生誤會而打鬥,他們人多勢眾,我們後退奔跑,他們成群追趕到達機場邊,王永華同學奪得手衛的步槍向蜂擁而來的追兵,只開一槍,竟然命中其領隊連長,餘眾才向後撤退解除危機,但恐其報,特務旅調派一營兵保護我們,王永華被關進成都王家埧監禁。(王永華同學後來在民國三十六年剿共作戰被擊落城外,當地人民衝出救護但已死亡,因崇敬其英勇,將該城改名為永華城。)

        將近一年時間,E-16機可飛者無幾,也因美援機開始到達,全部以畢業的人員一半調十一大隊,一半調五大隊,另有少數調十五、十六中隊。

        民國三十二年初,筆者調入第五大隊二十六中隊,美援機到達不多,只有一架P-40,其餘為P-66機,以「北美」機帶飛,測驗各員飛行技術。當時二十六中隊選出兩人送副大隊長考試,筆者有幸通過第一名單飛P-66機。

        其實P-66機較E-16機操縱容易,但手續比較麻煩,且儀器多,當然比噴射機又簡單太多。我們已有幾種單座機飛行經驗,只要熟習其程序,上升下滑速度自然會得心應手,從心所欲。筆者第一次單度一飛,就能在T字布(雙流機場尚無跑道)輕三點落自地,獲得各級在場部隊長讚譽。

        在學生時代,「航委會」已派員抽試學術科,本來我們多數曾在高中就讀,亦有大學一年級者,程度與官校無異,但制度不能隨便更改,故而實施隨營補習。在五大隊那段時間,從成都各大學邀請教授施行普通學科教育,經考試合格,然後任官。國三十一年一月十五日畢業,較官校十二期早三個月,故被編為十二期特班,追認為少尉二級軍官。

        民國三十年八月,美國志願隊成立。同年十二月八日,日本偷襲珍珠港,美國向日本宣戰,美援飛機大量到達,並於三十二年十月成立「中、美空軍混合聯隊」,官校十二期以後各期,也逐漸在美國畢業,第三、五大隊改為混合隊,因此我們原在五大隊的飛行人員,被調到四、十一大隊,我因已單飛P-66機,故一面擔任防空警戒任務,一面接受戰鬥訓練,因有美方援助,大後方成都已無敵機到來,也無空戰機會,至感遺憾。

        第十一大隊原為P-66機大隊,但P-40機也逐漸到達,首先是分派到印度受訓,然後將飛機飛回來,後來又改為到美國受訓,我已辦妥一切留美手續,因搶先單飛P-40機,在大量飛機到達情況下,人手不足,雖未完成戰鬥課目,只有數次編隊,連機槍如何使用亦未知悉,就被指派飛往西安擔任作戰任務。

        第一次作戰既緊張又刺激,由西安機場起飛,途經萬餘呎秦嶺高山,到河南西峽口,約一小時航程,到達目的地後緊隨長機對地面敵部隊攻擊,從起飛以後,眼睛死盯著長機,亦步亦趨,當數次對地炸射後,已分不清天南地北,但當抽空掃視儀表油溫升至九十多度,超過危險紅線,被稱為不信科學的官校九期張省三副隊長,聞訊後命令我自行返航,而逕自去追擊地面騎兵隊,失去依靠驚恐,簡直就想哭,打無奈只好對正西安羅盤度數爬高。

        當高度到達一萬呎後,滑油溫度奇蹟般降到正常度數,原來因散熱片於低空時忘記打開,回到高空自然會降低,因飛機無故障,心理已稍安定,且當日天氣萬里無雲,過了秦嶺就隱約看到西安,當白係由北向南進場,因受西安城內建築物凸出影響,加以降落跑道經驗不足(過去在成都是在草地上無跑道),以致測距太高,飛機已過三分之二仍未著陸,塔臺無線電猛叫「重飛」,亦因緊張過度,充耳不聞,勉強著陸,已看到跑道盡頭,經數次急用剎車又鬆放,但見用碎石舖設跑道捲起滿天塵土,大家都以為必成「鐵爬雞」。沒想到竟仍安全無恙,休息室面對蔡名永大隊長訓斥,慚愧得無地自容。

        當時進駐西安擔任作戰任務,各級飛行人員只有我一人外,均曾在印度受美軍訓練,自然是技不如人。另在服裝方面,他們都是絲光卡其軍服,美式飛行衣,神氣十足,反觀自己,草綠色軍服,土布飛行衣,寒酸相成強烈對比。有一次早上到場執行任務,為衛兵阻止進入,內心感到不平,迄今仍耿耿難忘。

        我一切飛行、戰技,是從多次作戰中增進。某日跟隨長機(九期吳越已升任隊長,後因飛行失事殉職)對地攻擊中,摧毀日軍彈藥庫起火燃燒,我前方陸軍部隊將戰果通報本軍,三軍區司令王叔銘將軍親至機場頒發華冑獎章,我穿著十足土氣飛行服裝從美式服裝中出列領獎,有種異樣感覺,內心不平,迄今已過半個世紀仍未忘懷。

        當時大隊無作戰課編制,大隊長親自派遣作戰人員出任務。他面對公告攔上飛行人員名單時,總是回頭看看在場人員,我們為爭取更多作戰機會,看看能否被臨時選派,全都立正站直,盼能被隊長選中,由此可證抗戰時空軍士氣高昂。

        民國三十三年以後至抗戰末期,我空軍已取得戰場上空中優勢,在河南西峽口爭奪中,沒有空中被襲顧慮,集中全力對地面敵軍攻擊,經常低飛到穿山溝,越樹梢,短兵相接,也更能看清地面情況。日本騎兵訓練有素,往往能將馬後座,對空還擊,P-40機座艙前有寸餘厚避彈玻璃,座位後有半寸厚鋼板,頗有安全感,以六挺五○吋機槍射擊,可見一串串的子彈射向敵軍,夠刺激。有些無人騎馬匹,聞槍聲奔跑,愈跑愈集中,給我們更有利攻擊。但看到成呂字的西峽口城內,因雙方爭奪激烈,三次失而復得,所有房屋,只有殘垣斷壁已無房頂,戰爭的殘酷令人心酸,日本軍閥帶給我人生的災害將永生難忘。

        民國三十四年八月,日本無條件投降,舉國歡騰,我空軍為因應情況需要,迅速部署復員,第十一大隊原駐成都溫江機場,奉命移駐西安,飛機全部飛往,地面人員及裝備由二十多部卡車運送,我則負責一車隨隊前往。

        蜀道難行聞名於世,車隊出了成都之後全是山路,連碎石亦缺少的公路,遇雨則泥濘難行,輪帶鐵鍊顛簸側滑,險象環生。川北劍閣,被稱為天下第一關,形勢險要。途經漢中,到達秦嶺,又是另一高山擋路,幸未遇雨天,行車較為順利,且時值中秋,秋高氣爽,沿途風景宜人,張良廟附近更為優美,留下深刻印象。到達寶雞搭乘火車到西安。

        移防之行就緒,我即奉命調北平戰鬥及轟炸混合大隊,是新成立的第六大隊,下屬四個中隊,戰轟各半,接收收復區日本飛機。

        從各部隊抽調空地勤人員,到重慶白市驛向「航委會」報到,每人借旅費國幣十八萬元,待命搭乘C-46機飛北平。時已屆冬天,降落南苑機場,天空飄雪,且聽到捲舌京片子,有異樣感覺。大隊部設於北平市內西單前經畿道,室內如巨大煤炭火,溫暖如春,生平從未到過北方,頗感新鮮有趣。

        抗戰勝利,收復區人民對政府接收人員最為崇敬,青年男女對飛行員更為愛慕。我們陸續進駐後,前來探訪者絡繹不斷,熱鬧非凡。因為部隊剛成立新事待舉,機械人員忙於飛機整修,行政人員準備住宿環境及生活必需事務,飛行員無所事事,每日到北海滑冰或到故宮、西山頤和園各名勝古蹟遊玩,當時一元國幣可換到兩百元偽政府聯幣,我只花三千元聯幣就買到一雙滑冰鞋,在重慶「航委會」借得十八萬元,是一筆大數目,可惜因中共作亂幣值貶值太快,只過數月就價值無幾了。

        終日遊玩只有半個多月時間,我們被派到南京飛「零式」戰鬥機,使用大校場機場,先用「九九」式機練習,日機與美機不同之處是油門,加油減少恰恰相反,初飛時十分不慣。在修護一方面,由準備遣返日俘擔任,他們以戰敗之身為我們服務,自然士氣低落,且因補充零件缺乏,故飛機雖多,但可飛架次不多,我們只由日譯人員將飛機性能操作講解,憑經驗理解,飛到天空也能安全降落沒有困難。

        「零式」戰鬥機在民國三十年前後我空軍吃夠它的苦頭,以其與P-40、P-47、P-51各機比較,其上升轉彎性能較佳,但結構單薄,向下俯衝速度慢,抗戰末期,我們能夠取勝,係因能針對彼此優缺點,採取有效戰法,當然美國以優勢兵力摧毀其後方是最大原因。

        農曆年應同事之邀到上海親戚家過年,搭乘火車前往,十分便捷。當年有「十里洋場」之稱的上海市,高樓林立,市區廣大無邊,給人有十分偉大感覺。據說樓價以金條計算,如果以我們薪餉購買,則一生中不吃不喝亦不能買到一戶。因為住在他親戚家中,白吃白住,無以為報,適遇某戲院上演紅極一時的周璇主演的電影,擬請他們全家春節同樂。到達戲院,看到人山人海搶購入場票,我當時二十歲出頭,見義勇為,也傻得可愛,竟然拔槍要求觀眾排隊購票,也許是軍裝突出,或是他們崇敬由重慶來的軍人,果然自動排成長龍,井然有序,順利購票進場,戲院老闊為報答我的「義行」,要免費招待我進場,我不為所動,仍然按價購票,圓滿達到願望,甚有成就感,其印象深刻,迄今已半個世紀記憶猶新。

        經過兩個多月飛行,由於日俘遣返及零件補充困難,南京可飛「零式」機已無幾。我們回到濟南第十八中隊駐地時,國共雙方談談打打,濟南城受到原在泰山共軍威脅,我們也随時準備作戰。

        三十五年春,第六大隊奉命解散,我被指派飛一架「九九」式日機從南京到北平,因長途經驗不足,故僅按鐵路軌道航行,分段經蚌埠、徐州至濟南加油,因路軌多已被共軍拔除,僅有路基,在能見度不良情況下,甚難辨認,曾有數次走到叉路,幸及一發現,其與羅盤方向不符,免除迷途,從濟南到北平直線較近,為求安全仍按鐵路軌逐,東飛至天津,然後到北平,時已暮春,北海冰已解凍成水,無法再滑冰,甚為失望。

        西北混合隊原駐新疆省迪化,飛行員由驅逐與轟炸組成,使用俄製E-15與美製「北美」,以作為鎮壓鬍匪之用,當時已老舊不堪,在日本投降後,美軍亟待返國,大批戰鬥機雖被斬頭,但仍有很多可以使用。第三、四、五、十一各大隊全部用P-51、P-47機,汰除P-40,廢物利用,交由西北混合隊整備使用,移防西安訓練,機械人員則由各部隊抽派組成,飛行員除原西北混合隊外,多由第六大隊補充,共十八員,我就是其中之一。

        隊長、副隊長均為飛轟炸,未隨隊到西安,上級指派第十一大隊隊長韓文虎負責飛行訓練,隊員中只有我一人飛P-40較多,亦被指定協助韓隊長施訓。一個月後,韓隊長調到徐州第三大隊,全部飛行訓練由我一人負責,十八人中亦有數人曾單飛P-40,但調開戰鬥大隊多時未飛,技術生疏,故用PT-13機帶飛,依情況放單飛,首先有一隊員,於落地時放起架未回復到中央保險位置,著陸後受壓收起,成為「鐵爬雞」。另一位則於空中約四千呎高度,變動作失速落地殉職。經自我檢討,十八位隊員中,有數位期別較我高,平日較不注重生活紀律,影響飛安。月餘之後,我奉命到迪化隊部辦理結束行政事務。

        當時從西安到迪化每週有C-47班機一次往返,先至蘭州,次日直飛長達約十小時航程,經嘉峪關萬里長城後,則「西出陽關無故人」,沙漠地帶,鮮有人跡,僅有駱駝行走,暗想如不幸迫降,則生還機會甚微。早上起飛,到達迪化時已將日落西山,在等待班機返回期間,一連數日大雪,積堆數尺,幾達屋頂。出門時清除出口甚費周章,寒冷程度,較北平尤甚。

        迪化居民種族繁雜,除漢人外,其他難以分別,其中以哥薩克族人數較多,腿短善騎。食物以羊肉最佳,街上地攤穿成一串串,隨烤隨賣,品味甘美,吐魯番瓜甜美無比,內地人總以為哈密瓜最享盛名,事實上前者更勝一籌。

        迪化物價較內地為高,我們各項薪津亦按指數餿給,以空勤伙食而言,迪化每月六十萬元,西安二十萬元,四個月各項薪津,十八人共領到才發行的關金(每元等於國幣二十元)裝入兩個大麻包,重達數十斤,上下飛機惟恐有失,均親自攜帶,好在當時年輕體健,仍能搬運自如,但於晚上睡覺放在枕頭上防止被偷。回到西安又當起財務官,按數分發,我個人共領得六百萬元左右,按金價可買到三大條,可惜因行裝才卸,即因作戰任務繁忙,無暇變賣,兩個月後因幣值貶值連五兩也買不到。

        原計畫於一週內完成各項事務,搭乘班機返西安,因大雪不止,第三週才於雪停後清除一條跑道,使飛機降落,由迪化東飛,因與地球旋轉方向相逆,且又是冬天日短,無法於天黑前到達蘭州,故降落萬里長城起點的嘉峪關,宿一夜,次日飛蘭州轉航西安。

        抗戰勝利後,美軍復員返國,遺留下不少飛機。我空軍戰轟部隊重新部署,全部使用P-47、P-51機,由於十一大隊所屬四十二中隊,從南京大編隊。P-47機飛西安,迷航迫降飛機全部損失,而告解散,另成立第四十四中隊收集各大隊汰除P-40拼湊使用,中隊成員除抽派十一大隊部隊員外,西北混合隊部分飛行員一也被編入。

        當時我期同學大部分已升分隊長或參謀,我雖已有抗戰任務,且曾飛「零式」機,在西北混合隊亦負責訓練任務,經歷足可勝任部隊長職務,但仍被編為隊員,明瞭實情者均代為不平,惟同學升職總有先後,如為職位爭奪,定必讓人恥笑,幸隊長張省三對我早有認識,對任務派遣往往超過分隊長職責,亦感安慰。

        民國三十五年中共不顧我政府、美國和中共組,成的「三人小組」協定,全國各地展開對政府軍攻擊,西北胡宗南部隊奉命進軍延安,自開始攻擊日起,胡部大軍從西安北面山地,沿洛河分三路向北推進,空軍執行支援任務,每日自拂曉至黃昏,分批不斷飛臨上空偵察掩護、炸射。P-40有六挺五○吋機槍,並可攜帶各種炸彈,低空性能優越,最適宜山地作戰,充分發揮威力。利用各部隊淘汰除飛機,有效運用,較其他機種立下更大戰功。張隊長冒惡劣天氣空投蔣委員長作戰命令,加上積極領導中隊有效打擊共軍,曾獲最高榮譽的青天白日勳章。

        在抗戰期間,我曾在西安執行多次任務,對當地地形熟識,且P-40亦有兩百小時飛行經驗,故在不良天氣偏遠、生疏地形困難的任務常被派遣,在作戰最緊張時,最高紀錄一日中連續出動六次,有時航程短,做完一次任務後落地,僅裝掛彈葯不加油,即行起飛作戰。張隊長勇敢過人,部屬受感染、故有「鐵公雞」之稱,平劇中的「鐵公雞」是打不死的意思。延安附近直至萬里長城都是山地,我們超低空偵炸敵人,穿山溝、越樹梢,經常遭遇到山上砲火擊傷,張隊長曾有兩次被擊傷迫降山溝河牀上,幸均安然無恙。我於某攻擊後脫離時,左翼被擊中二十五發子彈,仍能安返,殊屬幸運。

        胡宗南將軍所部大軍,由西安北面山地沿洛河分三路,向延安方向推進,從空中鳥瞰,似螞蟻搬家般移動。我們從拂曉至天黑,一批一批不斷飛往上空,偵察掩護、前進部隊。浩浩蕩蕩,經數日不移動,到達延安南靠近河叉繞道而行,避開險地,那裡曾於民國二十五年張學良追擊共軍中伏,一個師兵力被消滅,影響剿共作戰,胡部此次行動未遇抵抗,共軍一貫戰術是避實就虛,主力撒至山區,行游擊戰。延安東面延水河牀,原有機場,我軍抵達後稍經清除整修,我即奉命率P-40機四架飛往進駐,協助陸軍追擊作戰。

        延安城建於延水河分叉山地上,城牆建於山頂上,下面為河岸,沿斜坡山建築窖洞,「抗日大學」校舍,全是山洞,地無三尺平,不知他們如何集合上課。我們也住在窖洞內,冬暖夏涼,並無不適之感。機場三面環山,順著延水河,無論吹任何風向,只能向東起飛,向西落地,故降落測距時要準確,如果要重飛,則需沿山溝爬升,稍有偏差則會撞上山頭,但我們都是P-40機飛行老手,前後駐防一年,並未發生危險事故。

        共軍雖然已撤離延安城,但山地內仍潛伏大股部隊,我們曾到城旁朱德住宅觀察,那是一幢建在河牀上的平房,當時看到數名農人在附近耕作,為安全計,大家拔出手槍令其離開,回來後晚上接到陸軍通報,謂當日傍晚,一班陸軍被俘,從山溝逸去,提醒戒備。毛澤東住宅位於延安城外約二十多里車程延水叉河旁,為一老式木造房屋,內有較大客廳,據說是江青用以招待「老毛子」跳舞之用:在廳中央掛有一大匾,上書「人民救星」由邊區人民送給毛澤東,我們將其拆除運往南京作為勝利品。

        延安四周及以北至萬里長城全是山地,其山頭形狀大同小異,且機場設備簡單,不但無導航設施,甚至連塔臺也沒有,一切航行只靠目視,對新進飛行員造成極大危險。我曾領一僚機至延安東北部炸射共軍,經數次低空攻擊後,發現滑油溫已超過九十度危險紅線,汽缸頭溫度過高,當即通知僚機返航,已得其回答,但見其在前方飛過後消失,而在途中未見跟進,亦無法回頭尋找,結果迷航迫降洛河灘上,頸上金鍊被鄉民搶奪受傷醒覺,安全返隊。另一次在延安北面小鎮瓦無堡攻擊共軍,亦因低空炸射飛行動作激烈,僚機失去影蹤,經用無線電話令其飛至四千呎,每邊飛行一分鐘,四方形航行,好容易彼此會合後,我亦不知自己位於何處,按出發前得知攻擊目標在北面,故決定向一百八十度南飛,約五分鐘發現前方一小鎮,屋頂上書有「延安」兩個大字,那是專為空中找尋目標設施。我知是航路偏東,順著延水河西飛即看到延安,僚機因緊張過度,仍未看到下面就是機場,猛叫「低油量要找場迫降」,當即就告之機場就在機腹下,並令其先行落地。

        延安之戰,空軍曾出動各機支援,因P-40機低空性能較佳,對山地作戰比較靈活,我們中隊在當地多次出動,對地形熟悉。我曾好幾次奉命引導P-47、P-51對目標攻擊,並曾領B-24轟炸機前往,他飛行高度八千呎,我行低空掃射,發光彈指示目標,他領知後,我即升高和他編隊,故能清晰看到B-24機炸彈艙打開,大量炸彈成串投下,隨即地面目標濃煙蔽天,煞是壯觀,較之戰鬥機只有兩顆炸彈威力相比,真有天淵之別。

        隨著陸軍部隊向北面追逐作戰,直至萬里長城,我們每日派機掩護偵察,長城內山脈連綿,景象互異,延長城外則為沙漠地帶,廣大無限,罕有人烟,因沙漠逐年南移,城牆多被掩埋,僅有城堡仍清晰可見,由於共軍長於游擊戰,遇大部隊則避戰,如果見到小部隊則攻擊而殲滅,經過半年時間後,損失慘重,長城外的榆林城鄧寶珊部隊三次被圍。

        榆林城第三次被圍時,馬家軍奉命從寧夏出發馳援,其行軍陣勢是左右兩翼及前頭部隊均為騎兵,中央是駱駝輜重及步兵,約三萬之眾浩浩蕩蕩向榆林方向前進。我們駐延安P-40每日自拂曉開始,不斷前往支援偵察掩護。第三日,我奉命於傍晚執行偵炸任務,發現圍城的蜂巢掩體內的共軍,像螞蟻般爬出來,也無懼於空軍攻擊,集結向西行進,去截擊馬家軍。我為確知共軍活動詳情,也無心對地面掃射,沿其行進方向搜索,鎖定位置,立即回報以作迎擊措施,因偵察時間加長而未注意到黑夜來臨。當時雖然太陽仍未下山,但返抵延安時,高山下的機場已全黑,連一盞馬燈也沒有的跑道,僅靠熟悉的山頭判斷自己位置,飛機的落地燈,只可作操縱飛機落地高低參考,在跑道那段著陸,完全不知,在飛機落地滑行停止時,距離河溝只有二十餘呎,真是有驚無險。

        當晚馬家軍得到空軍情報,即在榆林西三十哩的良久灘紮營,那是沙漠中一塊綠洲,有水有草,正可以駐腳備戰。次日摸黑起飛,升高數千呎纔破曉,到達目的地時,雙方已激戰多時,我臨空盤旋察看,判明敵我陣勢,即開始向共軍構築的蜂巢狀陣地俯衝,先行以機槍掃射,壓制地對空火力,快到一千呎時拉平投下炸彈,但感到飛機發生強烈震動,且有搖搖欲墜之勢,本能的增加油門,企圖得知到較大馬力以恢復平穩,經爬高檢查,發現左翼己被自己的炸彈破片擊破五吋左右大洞,原來是沙漠地帶,無物可作高度參考,飛機內的高度表,因延安機場與目的地標高不同,實際上我投下炸彈時實際高度已不到一百呎,逃過災難,實屬萬幸。

        我回到延安換飛另一架P-40到達戰場,看到馬家軍騎兵隊向東面共軍陣地猛烈攻擊,在我機協助下,士氣高昂,其輜重及步兵部隊,向北面前進行包抄敵後,歷經一日激戰,共軍潰敗,衡林之圍終於解除。

        自從胡宗南部隊展開對延安攻擊,雖已推進至萬里長城榆林等地,但共軍善長於山地戰,兵力損失日增,漸漸由優勢變成劣勢,不到一年時間,各地軍隊紛紛向南轉進。劉戡兵團數萬之眾,南移途中在延安東南方宜川,被截包圍於山地上,我們雖全力出勤偵炸支援仍無法挽回失敗命運。突圍部隊沿洛河東面公路南移,一日後,我奉命偵察發現東面追擊共軍已逐漸接近,回返基地報告彼此情況,又奉命攜帶通訊袋前往我軍部隊投擲,令其速渡河南撤。次日拂曉,我發現該段洛河內堆集戰車、輜重物品作為渡河橋梁,附近遺留甚多破車炊具,軍隊人員已不知去向。

        陝北戰爭結束後,共軍集中力量攻擊太原。我命駕P-40首次飛太原察看場地,該機場只有滑道可供降落,雖滑行道稍窄,但P-40機熟練飛行叫安全起落。

        太原盆地東西有山,南北有汾河貫通。我們進駐初期,共軍均在山上,秋收則到平地搶糧,逐漸集結兵力,採取包圍形勢,約經月餘,閻錫山部隊約四萬之眾,在太原南五十哩西范村被圍。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整個太原平地本無敵蹤,我們駐防後,防守範圍日益縮小。數日後,西范村被重重包圍,其中人馬密集,與趕集市場無異,敵軍大砲不時轟擊,情況十分危急。空軍空投通訊袋令部隊向北突圍,另派軍由太原城迎接。我在空中偵知被圍軍隊亦曾多次向北攻擊前進,均為共軍砲火鎮壓,無功而退。及至傍晚,我最後一次任務,發現一股約四、五百人隊伍,向西南突圍,奔跑繞道回太原城,該項戰報指揮官半信半疑,入夜通報,確有四百多隨軍服務的日本戰俘脫逃回來。

        當戰事最激烈時,我們四十四中隊能飛的妥善的P-40機全部進駐太原機場,每日從拂曉至黃昏,都有飛機在空中,因共軍日益接近太原城,我機起飛爬高至三千呎左右,即可向地面攻擊,回航落地只掛彈,又起飛前往炸射,我最高紀錄一日出擊有六次之多。共軍日伏夜出,某日據報有大量騾馬車於黃昏時分行軍,我們緊急起飛,往返射擊,獲豐富戰果,但摸黑落地十分危險。

        汾陽位於太原南汾河旁,以產汾酒聞名。據報共軍司令部進駐指揮,我曾奉命前往炸射,五百磅炸彈兩枚均命中目標,但戰果不詳。

        西范村被圍半個月後,彈盡糧絕,終告不守。機場在砲火威脅下,我們撤回西安,空援減少,太原市亦告失守,其中有五百人不投降,全部自殺成仁,被譽為「太原五百完人」。

        太原市南西范村被圍,某日我已於上午執行數炸射任務,落地滑回停機坪,三軍區參謀長羅英德驅車到達機旁,將通訊袋交我,並令立即前往投擲,適中隊主任參謀施兆煥到場接班,見狀自動接替任務,殊不知他在低空投擲時,一顆子彈從座艙左面射入,擊中嘴部打落上排牙齒,血流遍座艙,一塊皮弔著口唇,仍能忍痛安全飛返,實屬不易,先總統蔣公適於其時至太原視察,曾親至醫院探視慰勉。

        民國三十六年底,戰情益形惡化,運城被圍多時,城內補給僅靠空運支援。我們從西安起飛,不斷到其上空偵炸支援。十二月二十五日聖誕節,我奉命於次日前往空投通訊袋,因參加舞會入睡稍遲,賴床被勤務兵送取暖火盆入房醒覺,他說:「好大的霧啊!」我心想無法出任務了,故而繼續睡,適副隊長早餐路過,見狀打開門窗察看後,自願代替任務,不幸被地面砲火擊傷,迫降被俘,自稱係通訊員,飛行員在逃,騙過看守衛兵,趁其疏忽,脫逃回隊。

        我們中隊的P-40機經不斷征戰,消耗甚大,且無零件補充,可用架數已所餘無幾,故而在各地蒐集久已不用的P-47機併湊使用。某日我已穿著便衣,準備入城去浴室洗澡,隊長正在找我去試飛一架已裝妥的P-47機,見狀正在不決,見吳勁飛同學從寢室出來,令其去試飛,他於衝場落地時,因飛機馬力不足,失速墜地殉職,他因代我任務而喪命,迄今已有半個世紀,不安心情,仍耿耿於懷。

        戰鬥飛行員從坐上飛機開始,由於天氣變化、機械故障、人為過失及敵人砲火等等原因,而對死亡挑戰,前面曾提及因投彈脫離太低,破片擊傷機,只是在記億中的險狀,其實還有無數次都是在死亡邊緣撿回性命,以下數次記依猶新,歷歷如昨。

        民國三十五年,駐防延安的P-40機有一架修理,要機械士攜帶一些零件來修護,我奉命由西安飛一架TP-13機運送,返航時已知西安有霧,但這條航路已飛行多次,十分熟悉,決定起飛航行。過了山地到達的西安時,三千呎以上好天氣,但下面大霧有如大鍋蓋罩著,降低高度至數百呎,仍看不見地面,突然看到一棵大樹拉升不及打到樹枝,幸仍能飛行,但不敢再試下降,掉頭回延安。當飛機飛到山區時,忽然發動機停車,很快就想起因分心而忘記換油箱,立即將操縱柄轉至滿油的另一個油箱,並使用手搖油幫浦打油,又用手注油至發動機,仍然不能重新開車,飛機已從四千呎高度下降至山溝不到五百呎,一方面忙於打注油,又要找尋河灘準備迫降,在絕望之際,至兩百呎時,突然螺旋槳「嗒嗒嗒…」幾聲轉動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當飛機從河面爬升到四千呎航行高度時,已無法確定自己位置,遂即作東、南、西、北每邊飛行一分鐘,找尋目標,看到熟悉的機場西面大小勞山纔安全降落,那位機工長還以為到了西安,我沒好氣的說:「差點到了閻王宮了。」

        民國三十六年底,劉戡兵圍在延安東南的宜川山地被截包圍,我奉命前往支援作戰。我投完「傘彈」(那是彈束,在低空傘開爆炸,殺傷山地上敵人),第二次進入以機槍掃射共軍陣地,然後向我方陣地脫離,突然看到一群人,奔跑掩蔽,因在起飛前任務提示,那地區是我軍陣地,為何他們會驚恐躲避呢?為察詳情,即向左轉拉起抬頭,這時山頂上一個碉堡內噴出火光,那是敵人向我射擊,立即右推機頭向山溝躲避,但為時已晚,很清楚看到左翼已彈痕纍纍,回到機場降落計算彈痕共二十五發,大梁已被打斷,能安全返航,所有機械人員都認為是奇蹟出現。

        民國三十六年夏,運城被圍,奉命兩機前往偵炸。起飛前,天氣預報季節性雷雨即將來臨,但軍情緊張,故仍按預定時間起飛順利完成任務,返航途中已大雨如注,雷電交加,雲層低層低墜,幾至地面,加上氣流不穩,飛機顛簸跳動,我們兩機彼此不能看見,分別沿渭河西飛,到達西安時,我要他先降落,唯恐兩機在跑道上相撞。我左轉一圈後再對正跑道,在轉彎中,突然看到大華紗廠煙囪,毫厘之差,沒有碰到,嚇得一身冷汗。當我對正跑道時,看到那架僚機正在落地,勉強落在跑道靠右一邊的道肩上,幸當時無夜燈及其他障礙物安全歸來。

        民國三十七年,筆者奉命調官校高級組飛行教官,從西安搭機飛南京轉飛上海,乘火車到杭州報到。當時戰事已全面逆轉,上海亦已受到威脅,大批人民紛紛向南逃避,滬杭鐵路擁擠不堪,我無法從車門進入,而從窗口爬上去,順便坐在放茶杯小桌上,一直到站,動彈不得。

        為適應緊急情況需要,官校眷屬均先行至臺灣岡山,學生施教仍照常實施,但在戰局動盪情況下大家心裡不安,故只能給學生作必要的熟習飛行。我到職後尚未受教官訓練,即帶飛高級訓練二十七期學生,飛慣戰鬥機,一旦改飛PT-17小飛機,不甚習慣,操作按部就班,要求柔和,好在高級飛行學生都有飛行能力,沒有危險情況,不必改正。

        民國三十八年先總統蔣公引退時,全國頓失重心,軍隊士氣影響尤大。王叔銘將軍時為空軍副總司令,為振奮軍心,前往各部隊打氣,並到官校視察,當教官點名時,叫到我名字,感到訝然,問道:「你什麼時候調來的?」我官小位低,亦知悉動態,足見其對飛行員的關懷;隨即又問:「你從部隊來,對學校有什麼意見,因空勤伙食要在月中或月底發給,當時幣值貶值迅速,發給時間早晚影響甚大,經提出馬上指示改正,但在場校長感到面上無光。

        民國三十八年春,官校已全部搬至岡山,我至廣州接眷飛臺北,再乘火車南下岡山車站,下車雇板車運送行李步行至官校,通過機場到二高,住進大通倉庫,以軍毯被單隔牆,廚浴寢均在一起,學校以油車載水供應,每次聞「水車來了」,大家提領取備用。在炎夏的南臺灣真乃「一滴水一滴血」,生活極為困苦。

        由於戡亂戰事失利,政府播遷來臺,幣值不穩,我們的飛行加給,暫以銀元發給,生活尚感充裕。共軍散布謠言謂:「臺灣地小人多,只能以香蕉皮充飢」,不攻自破。但岡山機場在對日抗戰時,遭美國空軍的攻擊,炸彈坑及牆上子彈痕迹觸目均是,尚未修復,眷村亦需時日修建,每家僅有寢室,無廚廁浴室,故而創辦公共食堂,購買點券用膳,雖省事省時,但小家庭老少,各省飲食口味不同責怨聲載道,而告結束。
(摘自中國的空軍   作者陳宿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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