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官校十一期特班) 二期(官校十二期特班) 三期(官校十三期特班) 四期(官校期十五特班)
陳宿清 郭烽明 殷鐘崍 馮學珍 向子昶 吳 俊 樊培益 胡景岡
鄒 忠 徐世椿 吳子丹 薛介民 劉邦榮 宋選學 陳維齡  

徐世椿 士校三

徐世椿的外孫為他畫的肖像

        老兵徐世椿:游子心,故乡情(一)

        徐世椿的家鄉是安徽巢湖邊上一個叫徐小圩的小鎮,百餘年前,那是個大雨大災,小雨小災,無雨旱災的窮地方,村民外出逃荒如家常便飯。徐世椿的祖父逃荒到宣城縣,落腳在一位員外家做長工。小長工勤快能幹又聰明懂事,員外夫婦都很喜歡他。

        員外漂亮的小姐有個伶俐乖巧的丫鬟,自幼陪小姐學針線女紅,也念詩詞歌賦。小姐要嫁人,丫鬟亦將陪嫁,孰料卻在為小姐上樹摘桃花時摔折了腿。瘸腿丫鬟陪嫁有失體面,員外夫婦就把這丫鬟送給了小長工,還給了他們一筆安家費。

        長工帶著瘸腿的俊媳婦回了家,小夫妻生了一兒一女(徐世椿的父親徐東萊和姑姑)。男耕女織,四口之家,其樂融融。

        識文斷字、知書達理的母親堅持教兒女讀聖賢書,夜晚昏黃的油燈下,一邊紡線一邊陪兒女夜讀,培養出了徐小圩的第一代文化人。夫妻倆深受樂善好施的員外的恩惠和影響,“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將積德行善的家風世代傳承。

        出乎母親意料,兒子識古論今,竟有了一顆不安分的心。辛亥革命爆發,東萊帶頭在村子裏剪了辮子。瘸母氣得掄起拐杖追打兒子,兒子一跺腳,乾脆跑到合肥投了張勳的隊伍並隨隊伍開到了甘肅。識文斷字的徐東萊不願參與打仗和殺戮,不知怎麼,後來竟做到了天水縣厘金局(相當現在的稅務局)局長、三岔縣縣長。他心系黎民造福一方,在任期間,百姓曾給他簽名送“萬民傘”以示擁戴。東萊在甘肅幹出了成就,書信、銀元也捎回了老家。

        東萊的童養媳婦是鄰村一個窮苦人家的女兒,一落生就差點被溺死在尿桶裏,很小就被東萊的瘸母接進徐家。接到書信,她隨東萊的三叔歷經千辛萬苦也到了甘肅,與東萊在異鄉團聚並生兒育女。他們夫婦有四個兒女是在甘肅出生的。

        東萊離家不久,父親就去世了。瘸母傾其所有,帶領鄉親把村裏的泥巴路修成了百米石板路,她和女兒與鄉親們一同在發大水時打撈水中的浮屍掩埋在高崗上,建起“萬家墳”,還在村裏蓋起寺廟。母女倆與人為善,扶弱濟貧,遠近聞名,深得鄉鄰敬重。

        當徐東萊把第三個兒子光屁股的小照片捎回老家報喜時,正值雪花飛舞的冬季,祖母給小照片包裹了厚厚的棉絮,為他取名世椿。每添一個孫兒,老太太就親手在屋後種下一棵香椿樹。她留下話,哪個孫子長大,娶妻成家,就砍一棵香椿樹,打一房床櫃桌凳。

        但她沒來得及在來年春天為小孫子種下香椿樹,就懷著對兒孫深深的眷念撒手人寰了。

        幾年之後,張勳率5000辮子軍進京擁戴溥儀復辟,僅12天就被段祺瑞打敗,馮玉祥的西北軍也打垮了張勳在甘肅的嫡系。“合肥幫”樹倒猢猻散,徐世椿的父親攜妻兒歸心似箭地踏上了回鄉之路。在黃河邊上,馬突然受驚,把背上柳條筐裏四歲的小世椿摔進了黃河。家丁救起,安然無恙。徐東萊大呼:我兒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回到老家,姑姑已在村中寺廟削髮為尼,皈依了佛門。祖母為兩個大孫子種下的香椿樹也已亭亭如蓋。

故鄉和香椿樹

        徐世椿總愛說起他家的香椿樹,春天鮮嫩的香椿葉清香可口,采下來送給四鄰;夏日撐起一片綠蔭,歇晌的鄉親喝著世椿母親燒的涼茶,談論著徐家祖父母流傳于鄉間的故事;夜晚樹影婆娑,和著巢湖浪聲催人入睡……。

        那大樹上同住著數不清的喜鵲和烏鴉——喜鵲最先築巢安家,幾隻烏鴉也遷來時,鄉親們勸徐家夫婦趕走它們,但世椿母親憐惜嗷嗷待哺的小烏鴉,不忍心趕走它們。喜鵲和烏鴉便相安無事地共同棲息在香椿樹上,年復一年,越繁衍越多。黃昏時分,眾鳥歸巢的磅礴氣勢奇特而壯觀。

        世椿二哥結婚時遵祖母訓砍了一棵樹,另一棵長得枝繁葉茂,頂天立地。

        少小離家的徐世椿每次從蕪湖回家,七、八里外,看到徐家大瓦屋後高聳入雲的香椿樹,就會心頭一熱,腳底生風。而抗戰勝利回家那次,看到香椿樹便熱淚長流,直到長跪在闊別十幾年的雙親面前。

        1958年大躍進,遮天蔽日的香椿樹被砍去煉鋼鐵。徐世椿再回故鄉,就看不到家裏的香椿樹了。但威武灑脫的香椿樹始終在他的心裏、他的夢中,再後來,徐家老屋也被拆遷了。2010年91歲高齡的徐世椿又回鄉為祖父母、父母掃墓,曾觸景生情,吟詩一首:“幼小離家皓首歸,鄉情未改景物非。香椿老屋高樓代,濤聲親切迎我回”。

廣結善緣的父母雙親

        徐世椿的父親回鄉後,人稱“徐八爺”。他把原來的茅草屋翻蓋成一座三進四廂雕樑畫棟的大瓦屋,還置辦了不少土地給鄉鄰耕種。徐八爺古道熱腸,義氣豪爽;徐夫人慈悲為懷,樂善好施,深受鄉親們敬重、愛戴。

        2011年我去看望徐叔叔,三弟伊春說,土改時,老家給徐八爺劃了“個人地主”的成份,而世椿母親及家人都是“貧農”。在唯成份論的極左年代,徐世椿和孩子們的履歷表上“貧農”成份,善莫大焉!徐世椿說那得益于父母“慈悲得不得了,人緣好得不得了”。——“個人地主”,這種事情還真是聞所未聞,甚覺匪夷所思。

        徐八爺把六歲的徐世椿送到了蕪湖的天主教堂,先在唱詩班唱詩,後來進了教會學校讀小學、初中,十五歲考上了上海法國人辦的雷斯特高級工業職業學校。頗有見識的徐八爺希望這個天資聰慧的小兒子學習最先進的西洋技術,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做個對國家有用的人”,也是以後徐世椿教育兒孫、重孫的座右銘。

父母叫兒打東洋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深明大義的徐八爺親自為馬上要畢業的徐世椿報考了黃埔軍校。那時徐家老大徐世棟已經參加了馬文魁的西北軍,老二徐世桃也已走上抗日前線,後來編入了蔣緯國統領的青年軍坦克兵100師,“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行伍出身的徐八爺年輕時曾因看不慣流血殺戮離開部隊,去做“公務員”。但當鬼子打到家門口,他義無反顧地把三個兒子都送上了抗日前線,十萬青年十萬軍,徐家三兄弟全都上了戰場。

        時至今日,徐世椿還總是說,我們兄弟都不是窮得沒飯吃才參軍的,我們是在民族危亡的時候拿起武器的,民族危亡啊,那是國際戰爭,不打就要亡國滅種,我們是為了國家,為了民族去流血的!怎麼就沒人承認!還被整來整去。太冤了!

        在徐八爺和徐家三兄弟的帶動下,徐小圩的青年紛紛走上前線,徐家還有世俊、世仁、世佩、世儀等五個堂兄弟也參加了抗日隊伍。抗戰勝利,世佩、世儀等三個堂兄弟沒能回家。

老兵徐世椿:我的抗战——亲历台儿庄战役(二)

        世椿的父親徐八爺,享年67歲,這位深明大義、古道熱腸、俠肝義膽的漢子在被劃為“個人地主”後不久的1954年去世了。鄉親們或許沒有過多的為難他,只是分了他的土地和“浮財”,如果他能更長壽,在接下來的初級社、高級社、人民公社、大躍進、大煉鋼鐵、大饑荒、四清、文革、一打三反等數不清的運動中,他將會有什麼樣的遭遇?

        世椿的母親徐夫人去世於1965年,享年75歲。貧農成份。這位連烏鴉都捨不得傷害的慈愛善良,樂於助人的賢妻良母沒有看到自己心愛的兒子在文革中被當作“國民黨特務”“反動技術權威”帶著高帽、掛著牌子遊鬥,就安詳地離去了。

        善有善報,是老天爺讓兩位善良的老人“死正逢時”吧。

        抗日戰爭的時候,我那個大哥哥參加的部隊是西北軍,我的二哥哥參加的是100師,是坦克兵,蔣緯國的師長,是最新的武器裝備。

        1937年,不是打仗嗎?我父親就給我報名考黃埔軍校。我初考錄取了。到復試沒有得到通知。10月份,我就參加那個171師的戰地服務團了。第五戰區,第七軍,171師,政治部。

        三七年十一月份我從合肥去的。到了1938年春天,我們那個部隊,桃花開的時候,我們就到了安徽那個鳳台縣,定遠過去,還是在安徽。龍炕集,第一次參加戰鬥就是龍炕集戰鬥,後來打敗了。後來散下來了。後來又被收容了。後來到了夏天,天氣比較熱了嘛,就是台兒莊會戰了。

        安徽的宿縣,(插:台兒莊打得挺凶的嘛,死了好多人。)啊,那不得了!那是慘透了。一個師一打就垮掉了。那個時候我們那個部隊沒有武器嘛!那時候才抗日,哪有武器呀,一個連也不過幾十隻槍啊!(插:那怎麼打啊?)怎麼打,紅纓槍嘛,大刀嘛。

        那慘透了,我們是政治部,搞民用,但是在龍炕集參加戰鬥也打。

        在龍炕集,就和日本人開戰了。第一次仗,打的龍炕集。那就到了夏天了,穿著單軍衣了。那時候的時間記不太清楚了,年紀太青了。後來部隊就開到安徽那個宿縣,(現在的宿州市)。到宿縣就參加台兒莊保衛戰。住了沒有幾天,仗就打起來了。日本人就攻城了。有一天夜裏攻得太厲害了。日本人就進城了。我們就走城門就撤退了。順著津浦線跑,沿途飛機炸啊,在龍炕集那一仗就死了好多人。後來我們被打散了,我們那個政治部主任就帶著我們又跟部隊會合了。我們的師長叫楊俊昌,受傷了,後來那個邱參謀長就升了少將當了師長。後來我們171師到徐州參加會戰的時候,就還是楊師長了。

        (插:您就是不光打了台兒莊,還參加了徐州會戰?)

        不是,就是台兒莊會戰,我們是???的。徐州會戰在後來一點。(插:記得您說後來就往西安走了)對了,我們部隊打散了,就退到安徽蒙城,退到河南固始,部隊在固始整修,脫離戰鬥了。那個政治部主任挺好的,說:你們都是本地的小青年,跟部隊整修也回不了家,不如你們就趁機會往武漢走吧,給了我們幾十塊錢,寫了個證明。我們四個人(兩男兩女)就結伴到了武漢。那時候武漢也要打,也要撤退,我們就往西安奔,我們爬火車就到了西安。到西安後想到延安去不可能,國民黨把的嚴得不得了。剛好國民黨那個勵志社招考,中央戰地服務團,我們考取了,就參加渭南、潼關、運城那個地方的,日本人打到運城嘛,我們在潼關和運城隔著黃河嘛,後來又到渭南前線戰地服務團。做宣傳工作。傷病醫院,在這個情況之下,過年了,到冬天了,我們回到西安。

        春天開始,剛好空軍醫院在那個地方招考飛行員,後來我們就考了。(插:死那麼多人,您心裏害怕嗎?)不害怕,不害怕,不知道,不懂,不知道什麼叫死,什麼叫活,那時候只知道為國犧牲是最光榮的。那個時候,腦子裏沒有什麼怕不怕啊,死啊活啊,升官發財啊,好像絕對沒有這個想法。

整理這些錄音時,有些地方不清楚,百度查詢,發現了這樣一段文字:

據史料記載在台兒莊大戰前西北軍每連配槍只有人數的一半,即一個連只有5、60把步槍,大部分人裝備有大刀和手榴彈,而在開戰後能連續打完一個基數子彈的槍就更少了只有2、30把。這也就是為什麼西北軍有了“大刀進行曲”的緣故!這首至今還廣為傳唱的抗日歌曲就是我們無數先烈的熱血凝結出來的。

老兵徐世椿:我的抗戰——航校歲月(三)

徐世椿航校畢業照(1942年)

        徐世椿1938年從西安考入國民黨空軍,進入空軍士官學校學習,與生死與共的三期同學共同度過了令他刻苦銘心的“航校歲月”。

        空軍士校隸屬黃埔系,蔣介石親任校長。所以前輩們總是說“航校三期”,如黃埔一期、二期,是以“期”劃屆的。

        在航校他們集體參加了國民黨,畢業時他們領到了校長蔣中正親筆簽名的畢業證和中正劍。父親、徐世椿等23位國民黨飛行員,因莫須有的原因被國民黨空軍司令周至柔以“奸匪嫌疑罪”親自批捕,鐐銬萬里押解,軍事法庭立案,查無實據,無法定罪。又經蔣介石御批送進“戰時青年訓導團”(五雲山集中營)學習三民主義。——這一切成為建國後他們無法洗涮的“罪孽”。被一次又一次政治運動慘烈摧殘,甚至家破人亡……                                        

        所以父親和更多三期前輩在世時,都對曾經作為天之驕子“共赴國難”的歷史諱莫如深。

        感謝徐世椿叔叔,他的講述為我們再現了七十多年前那一段塵封已久的歷史。

        過年了,到冬天了,我們回到西安。春天開始,剛好空軍醫院在那個地方招考飛行員,後來我們就考了。非常難考,幾萬人考啊,後來我們考了十八個,十六個正取,兩個備取。

        有王戈伯、宋肇興、張子明、張樹齊、任煥文,還有的想不清了,因為到了學校淘汰的,就不大記得了嘛。

        入伍生總隊我們去得最早,是第一隊,跟王聚五(王覺非)在一個隊,一個班。伍慶香跟我一個班。

        本來是六個月入伍,但那個時候沒有汽油,第一期、第二期畢不了業,我們又等,拖長了好多時間。

        (入伍訓練很苦的吧?)苦得不得了。那時候苦,抗戰最困難的時候,我們沒有什麼吃的嘛,入伍時一個月只有兩塊錢,零用錢剃頭洗澡,剃頭後來都是在營房裏互相剃。

        你爸爸沒有入伍,我們是入伍兵嘛,你爸爸是機械士,他是(空軍)機械學校畢業的,和徐品行那些人。我們到了學校,到了三八年底才回到成都,這個時候你爸爸才來,像他們這樣一批人蠻多的,像徐品行就是照相士,空中照相,空軍那個時候資訊工程沒有現在這麼進步啊,比方說我們要打起仗來,那個機槍不是打出去嘛,同時他就照相了,這架飛機你打到沒打到,地面上的軍事線,你打到沒打到照相同時就顯出來了。他跟你爸爸他們一樣,他們都是帶薪的,比我們好啊。我們是窮學生沒有錢,他們都是帶工資的。(插:那時候你們好像掙錢都是大家花的),對,所以我們一畢業有了工資,先湊錢給你爸爸買了一塊表嘛。(為什麼要給我爸買表?)那時候他是我們的大學長啊,我們都非常尊敬他的。

        我們那時你爸爸不是組織了個“飛劍讀書社”嘛,發起的就是我們幾個人。

        我一個、伍慶香、杜元禮、徐嗣元、雷子明、黃富元,我們是結拜弟兄,是哥們。

        我那個時候也不錯的,83人畢業,我考26名。向子昶是第一名,殷鐘崍是?榜。(插:我爸爸是第四名。)

        對,第四。他和我一樣是學驅逐的。學驅逐比飛轟炸好很多。

        我那時候也不錯的,我中級是第一個放單飛的。初級第一個是向子昶,高級第一個單飛是李忠藩。那個時候我飛得很好的。

        我膽子大,那時候糊裏糊塗的。我們在航校的時候弄了一個游泳池,木頭起的一個跳臺,一米跳臺、三米跳臺我都能跳,後來修一個十米跳臺,沒人上去,我糊裏糊塗就上去了。底下人就吼我,“跳,跳啊!”我就那麼糊裏糊塗跳下去了。跳下去也沒有姿勢,嘡!一下,打了水了,像個深水炸彈似的,拍的我一身都疼,都青了。那時候不曉得怕死,糊裏糊塗的。

        我愛看書、看雜誌,(您是罎子嘛),對,因為我肚子裏故事多嘛。我這個天南海北、天文地理、四書五經他們要談起來,我都能談嘛。晚上沒事在宿舍躺在床上,大家說,你說一段,說一段,我就說起來了。

        演《雷雨》,我演少爺,對!盧成柳(盧先華,話劇團導演)演反串,都是演女的,(他年輕時漂亮嗎?)不漂亮,他是個癟嘴,娘娘腔。

        我們主要演出什麼的都是在高級時,我們年齡也大一點了嘛。……初級緊張,中級好一點,高級更舒服了。

        我們在學校有個教官叫于忠海,是唱男中音的,在當時歌唱家是很有名的,和我們關係都很好,在學校給我們組織了一個男聲合唱團,經常到成都去表演,那時是很出風頭的。(我爸爸也是合唱團裏的吧)對,他能唱,還會拉二胡。殷鐘崍二胡也拉得好,殷鐘崍很可惜啊,非常聰明的那小子。

        (你們這裏頭的都聰明,沒有不聰明的)

        聰明嘛,不行的,嗨,一個人一生最痛苦的是事業不能有成。

        一解放,那個形勢,階級鬥爭為綱,我們受不了啊。地方上三天一個運動,五天一個運動……

        我們兩個有名的音樂教員,還有一個叫王雲階,(是《校歌》的作曲)王雲階在上海電影界很出名的。(我知道,王丹鳳演的那個《護士日記》的歌“小燕子”就是王雲階作曲)

        (你們這些人的素質就那麼高,不光是文藝,體育方面籃球、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游泳,都是很時尚的運動,當時)

        後來我到泰州來之後是國家二級足球裁判。我打籃球、游泳。

        (我爸好像是籃球隊長)對,籃球隊長,他能打,他和王聚五、黃富元都是籃球隊的……

        錄音:那時候我們主課是軍事嗎,航行學、轟炸學、射擊學、天文學、氣象學、通訊學、照相學……和內務條例等,主課學這些。

        半天飛行嘛,一個上午飛或者一個下午飛。

        上午飛,一大早起來,運動完,吃早飯。然後就到飛機場去了,一直到中午回來,下午到三、四點再上一堂課,中午就休息,睡午覺,每天都睡午覺,生活上管得很嚴的。

        業餘時間那就談話的談話,打球的打球,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業餘生活很豐富的……

        補記:

        徐世椿和被錄取的同學一道乘卡車從西安入川,夜住曉行,走了一個多月,來到四川銅梁縣舊市壩“空軍入伍生總隊”。總隊調撥了一批黃埔軍校的畢業生擔任隊長和班長,施行嚴格軍事訓練。前輩們曾稱之“打罵式的法西斯訓練”。是把老百姓轉變為軍人的訓練。學員入伍前大多是家境不錯的“學生娃”,由於不習慣嚴格的軍士生活,一開始常吃苦頭。

        完不成訓練任務或者違反紀律,長官會拳腳相加,輕則禁閉,重則開除。偷偷抽煙被發現,懲罰把抽剩下的部分吞吃了;打手心是最常見的懲罰,前輩們戲稱“吃熊掌”;還有的會被罰雙腿彎曲,雙手舉槍,在烈日下暴曬……

        徐世椿回憶說,那時候真是艱苦啊,入伍訓練太苦了,生活苦,訓練更苦。天天出操,摸爬滾打,腿都腫得上不去臺階。一天下來精疲力盡,晚上還要跑警報,哨聲一響,就緊急集合,背著背包跑到很遠的山上去。折騰大半宿,第二天照樣出操。

        入伍訓練原計劃三個月,但因為沒有汽油訓練場地不足等原因,兩次延期,持續了六個半月。

        “1938年10月1日,第一期學生經過入伍訓練後到校,正式開學,開始初級飛行訓練。從此,成都平原上空天天震響著隆隆的飛機聲,在從成都到簇橋的馬路上經常可以看到一隊隊身著黃色飛行服的青年人,高唱著他們的校歌“錦城外,簇橋東,壯士飛,山河動,逐電追風征遠道,撥雲剪霧鎮蒼穹......”來來往往。
        學生訓練分為初級,中級和高級三個飛行階段。按原訂計畫,這三個階段可以在一年左右完成,學生一畢業即開赴抗日前線。但是,成都的氣候條件差,一年中能飛行的時間不多,加以裝備貧乏,師資不足,訓練時間一再延長。每一個飛行階段幾乎都要花上一年的時間。筆者所在的第三期,除了半年入伍外,從1939年12月正式入校到1942年12月25日整整學了三年才畢業。——殷鐘崍《往事如煙》

老兵徐世椿: 不做亡國奴!犧牲已到最後關頭!(四)

一、不做亡国奴

        回憶往事,徐世椿說得最多的就是:“我們是為保衛祖國而戰!為民族存亡而戰!空軍最危險,我們就做空軍!鬼子打到家門口了,不拼死抵抗就要亡國滅種,我們寧死也不能做亡國奴啊!”三期的壁報《剪雲》上的一首小詩曾深深地刺痛著大家:假如,我們不去抵抗,敵人殺死了我們, 還會指著我們的屍體說:瞧,這就是亡國奴!

        被日本侵略者欺侮的奇恥大辱激發的愛國主義精神和“滅此朝食”的英雄氣概,時刻都激勵著三期前輩們的鬥志。初級訓練很苦很累,飯堂沒有凳子,都是站著吃飯;開飯前,他們會齊聲高呼“強虜不滅,誓不坐食”!

        睡前要列隊,隊長高喊:“諸生,爾忘日本帝國主義企圖亡吾國滅吾種乎?”大家齊呼:“不敢忘!”

        三期前輩都愛唱歌,喜怒哀樂仇恨熱愛都用歌聲表達。《不做亡國奴》唱出了大家心底的吼聲。七十多年過去了,每每唱起這首歌,徐世椿的眼睛都會濕潤,他的思緒會回到1939年的大年夜。

        “那時太苦了,伙食極差,還吃不飽,大冬天也沒有棉軍衣,饑寒交迫啊!我們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真想家啊,越想家越恨日本人,就想和鬼子拼命……”

        1939年的除夕,大雪紛飛,炮竹聲稀稀拉拉地響著。三期同學裹著單薄的毯子,擠在冰冷的營房裏守歲。過年,沒有歡樂的氣氛;想家,多數同學家鄉已淪陷;思親,親人杳無音訊,生死未卜。好多同學都哭了,壓抑不住的啜泣聲在營房蔓延。不知是誰唱起了《不做亡國奴》,大家立即應聲唱合,“不做亡國奴,人人爭先,打敗鬼子,回家過年!”相濡以沫的三期前輩用慷慨悲壯的歌聲迎來了新的一年。

        那個除夕之夜,他們終生難忘。

        93歲的空軍老兵徐世椿再唱《不做亡國奴》並講述1939年的除夕之夜。

        歌詞:雪花飛,飛滿天,北風吹透破坎肩。灶上幾天不炊煙,沒吃沒穿又饑又寒。不做亡國奴,人人爭先。熬過了苦難,到勝利那一天,打退鬼子,回家過年!

二 、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入航校,生活、訓練極其艱苦,但三期同學人人心頭燃燒著復仇之火。徐世椿總說,我們那時候沒有別的想法,就是一心想死,以死報國!那時,空軍有《空軍信條》,信條的核心就是至大無畏的犧牲精神:

風雲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
空軍精神是有不再生還的血性;
空軍的決心是與目的物同歸於盡;
空軍義氣是同生共死,重公輕私,
空軍的氣節直淩雲霄;
空軍的膽量至大無畏;
空軍的人格至高無上;
我決心犧牲個人報仇雪恥而來學習空軍的;
生而辱不如死而榮……

“誓死報國,個人得失全都置之度外了,現在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我們那時就覺得流血犧牲才是血性男兒,能夠以死報國,是最光榮的。”

中華民國空軍信條

        三期的畢業紀念冊上,有一篇父親描述航校生活的文章《四年》:“……在這裏已經四年了。當初誰底心不是像烈火,渴望著在祖國戰鬥的大旗下走向戰場呢?哪管是山、是海、是天空?可是,我們是為出現在長空裏嶄新的戰鬥姿態所驚醒了。終於我們走進了空軍。

        誰不知道,忍淚是比嚎啕大哭還難過的事情,而我們這一群卻忍著更厲害的東西啊——我們抑壓著血管裏奔流的血浪!時常遠方寄來了書信,說些漠南漠北的戰訊,以及江南、海濱又添了多少血債:孤兒、寡婦、義民、萬人塚……這時候我們的心是在發抖吧!”……

        徐世椿叔叔總是說,我們那時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死,為民族而死!“中國的領土,一寸也不能失守!拿我們的血肉去拼掉敵人的頭,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今天,93歲的抗戰老兵徐世椿唱起這首歌,那份悲壯和豪氣經歷了七十多年的歲月滄桑,仍然震撼人心。

93歲的抗戰老兵再唱《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向前走,別退後,
生死已到最後關頭,
同胞被屠殺,
土地被強佔,
我們再也不能忍受,
我們再也不能忍受!
亡國的條件我們決不能接受,
中國的領土,一寸也不能失守!
同胞們!向前走,別退後,
拿我們的血和肉,
去拼掉敵人的頭,
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向前走,別退後,
生死已到最後關頭,
拿起我刀槍,
舉起我鋤頭,
我們再也不能等候!
我們再也不能等候!
中國的人民一齊起來救中國,
所有的黨派,快快聯合來奮鬥!
同胞們!向前走,別退後,
拿我們的血和肉,
去拼掉敵人的頭,
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犧牲已到最後關頭!

老兵徐世椿:学成飞天技,雪耻救中华 (五)

        三期學員學習、訓練極刻苦。父親曾說過,當飛行員,一上天就是幾千公尺,稍有失誤就機毀人亡。在空中和敵機格鬥,必須技高一籌才有勝算。武漢空戰的英雄高志航是所有飛行員心中的偶像。

        現在的人都愛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但徐世椿說:“我們那時沒想過當將軍,但都想當英雄。大敵當前,一心“學成飛天技,雪恥救中華”。畢業五十年,海內外三期同學重聚,在臺灣的已有三人成了將軍。大陸同學私下議論,其實我們比他們飛得好啊……

        那時的飛機很簡陋,飛行員要有膽有識、有勇有謀,有極好的飛行技術、心理素質和應變能力。初級飛行、中級飛行、高級飛行。每個階段都有學員被無情淘汰。280多人入校,1942年12月畢業時僅剩83人。

        殷鐘崍在《往事如煙》中記述:“四十年代初期,飛行技術設備十分落後,缺乏無線電指揮聯絡,一切憑視覺,看旗號,一不小心,機毀人亡。

        當時用於訓練的飛機,五花八門。有的是早年從國外進口,非常陳舊,像初級飛行使用的弗力提,以及中級飛行使用的“可塞”、  “道格拉斯”就是這樣。也用中國自行仿製的飛機“復興號’。中級飛行時進口了一批“萊因’機,但因起落架脆弱,易著火,多次出事,累有傷亡,後來就不用了。

        不久又從美國進口了15架北美機(NA-56-A)。這批飛機倒抵擋了一陣子。高級飛行時轟炸科使用北美機,驅逐科則使用陳舊的戰鬥機霍克Ⅲ, E-15和復興號……”

初級教練機 弗力提                                                   中級教練機 萊 茵
高級教練機  復興                                                      高級教練機  霍克III

        徐世椿是中級第一個放單飛的,畢業總成績第26名,他清楚地記得自己的畢業證是二十六號。想起在文革中親手燒毀的畢業證和航校時期的影集,他“心疼得不得了”。                             

        留在大陸的三期前輩,沒有一人保留了印有校長蔣中正印鑒的畢業證。畢業典禮發的中正劍,1945年解送出疆時就被那個負責押解他們的維族中尉副官沒收了。“那是個大煙鬼,拿我們的中正劍和飛行證章去換大麻了,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徐世椿恨恨地回憶說。 

        錄音:那時候我們主課是軍事,航行學、轟炸學、射擊學、天文學、氣象學、通訊學、照相學……和內務條例等,主課學這些。

        半天飛行,一個上午飛或者一個下午飛。

        上午飛,一大早起來,運動完,吃早飯。然後就到飛機場去了,一直到中午回來,下午到三、四點再上一堂課,中午就休息,睡午覺,每天都睡午覺,生活上管得很嚴的。

        講解起飛、翻滾、空中格鬥…… “我飛得很好的!”回憶起航校的學習訓練。徐世椿總是很自豪地說。講解起當年學到的飛行技術,仍然頭頭是道,年過九旬的空軍老兵就像又坐在駕駛艙內,只要敵人進犯,就可以“冒著風暴,馳向雲天,追蹤向戰鬥的召喚!

老兵徐世椿:我所见过的宋美龄、蒋介石(六)

        飛行員的“媽媽”宋美齡

        初級訓練時,生活極苦。那正是抗戰最困難的時期。學員吃的只有糙米飯加豆豉煮空心菜(在四川又名蕹菜),連鹽都沒有。記得父親說過,由於營養不良,好多飛行員得了夜盲症,夜晚出去解手都要相互攙扶。

        三期的《期史》有這樣的記載:“……我們的飯菜低劣到使人難以想像,用鹽來拌飯都算是奢侈的消耗,是要遭夥伕們白眼的。可是我們的食量都在狂增不已,菜越壞,飯吃得越多……飛行後,背著一隻步槍、五十粒子彈從機場走回來,本來已經夠疲倦的了,但若是想起了家中的飯菜簡直就要軟癱下去,一種極度強烈的食慾時刻在潛伏著……”

        徐世椿說,宋美齡是航空委員會秘書長,有時她也自己到航校來看望年輕的飛行學員。大家向她訴苦說吃不飽,宋美齡瞭解情況後馬上說,這樣不行,十七八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他們將來是要為國家建功立業的啊!當即拍板,改成空勤伙食。徐世椿說,空勤伙食講究營養,此後就大不一樣了!還說:那時國民黨的官員,不論什麼職位,還都是糙米飯豆豉空心菜,高空伙食只給飛行員,他們一口都不吃,連湯都不喝一口……。

        我們那時都是十六七歲的孩子,我們是要拼著性命去打仗的,誰對我們好就是我們的親人。我們都叫宋美齡“媽咪”……九十多歲的徐世椿哈哈笑著:“這些事不敢和別人說的,那時我們看到她真高興啊,她對我們好啊!”

        宋美齡在三期飛行員心中的地位的確非常高。曾為她開過專機的盧先華,對其人格魅力讚歎不已;宋肇興曾對她的女兒們說,蔣介石、宋美齡堪稱人中龍鳳;定居紐約的樊培益晚年為“反獨促統”不遺餘力,抗戰勝利五十周年時他曾“組織300華人遠赴華盛頓向宋美齡致敬”,並在她百歲華誕時和郝柏村一同為她賀壽……

航委會秘書長和航校校長蔣介石

        徐世椿說,蔣介石是我們的校長,也是指揮全國對日作戰的大元帥,我們都稱他蔣總司令。盧溝橋事變後,他的廬山講話非常悲壯,家喻戶曉:“ 戰爭既開之後,因為我們是弱國,再沒有妥協的機會,如果放棄尺寸土地與主權,便是中華民族的千古罪人!只有拼民族的生命,求我們最後的勝利。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

        蔣介石也到航校來,那時年輕嘛,看到蔣介石,心裏很榮耀的。徐世椿說,過去說人民公敵蔣介石,有些話是不敢講的,其實第一次見到蔣介石還有段小插曲呢,沒感覺蔣多麼盛氣淩人,還挺親切的。

        那是剛到航校不久,蔣介石和宋美齡來校視察,在大操場的司令臺上為三期學員點名,點到誰,誰就立定高呼“到”!蔣介石點:“徐世樁(zhuang)”!他不動,隊長示意,點你呢!徐世椿立定大聲報告:我不是徐世樁,我是徐世椿!蔣介石仔細看過名冊,立即糾正:徐世椿!徐世椿精神抖擻地大聲應答:到!站在蔣介石旁邊的宋美齡也側身看看點名冊,旋即向台下的徐世椿優雅地微笑、點頭。

        徐世椿說,宋美齡那氣質真是好啊,名門淑女,秀外慧中,文靜得不得了,既有魅力又有魄力,那和江青兩碼事!

老兵徐世椿:从天之骄子到阶下囚(七)

        徐世椿說:我是中級第一個放單飛的。畢業總成績第26名,畢業證是二十六號。畢業證有校長蔣中正的大印,畢業典禮上發了中正劍。那劍比軍官的略短,劍鞘是銀質的,軍官的是金質的。還說:學一樣課程,考一樣題目,飛一樣的項目,就是處處低他們一等,受他們欺負!

        對當時國民黨空軍的軍官、軍士制度的不滿,引發了三期學員接二連三的反抗,釀成了轟動軍界的二十三名飛行員被拘捕關押的事件。雖然不久之後蔣介石和國民黨軍方就徹底廢除了空軍軍士制度,但這一事件不僅極大地削弱了抗戰時期中國空軍的戰鬥力,也徹底改變了二十三人的前途和命運。

        對於這場冤獄,父親和大多數三期前輩在世時,都很少談起.因為建國後他們被國民黨關押這段歷史不僅沒有得到同情和認可,反而因此沾上了洗刷不清的"特務嫌疑",被整得死去活來。

        八十年代後期,前輩們曾力爭合理的“政治”待遇。他們認為比起那些在解放軍兵臨城下起義而離休的國軍,他們更該自入獄之日起計算革命工齡,享受抗戰時期參加革命的"離休"待遇。理由是:

        當年他們入獄不久,重慶八路軍辦事處就通過監獄裏的地下黨和他們取得了聯繫,商量把這23名飛行員送到延安。“國民黨不要你們,我們要,”王若飛通過薩空了給他們捎錢補助生活,以保證他們的飛行員體質,還能在日後上天。只是因王若飛飛機失事,此事才擱淺了。(參見薩空了著《兩年,在國民黨集中營》)

        前輩們各自寫材料交到所在單位,還找了集中營時的地下黨喬石、薩空了、孫午南(時任國家安全局要職),據說材料也遞到高層了,但最終石沉大海。

        在美國、臺灣的範培益、王敬禹等人則認為,23人以“異黨”嫌疑被捕,“毀了前程”,還給中國空軍戰鬥力帶來重創,最終查無實據,無罪開釋。此案屬國民黨的冤假錯案,臺灣那邊該平反、補償。樊培益希望“你們23位受難者同聲呼冤,請國民黨還你們公道。”但大陸同學無一人肯具名寫狀,王敬禹在臺灣積極活動斡旋過此事,還托三期同學尤家洪把材料遞到了臺灣空軍高層(原航校教育長王叔銘,後任國民黨空軍司令),但王敬禹不久病逝,此事隨即不了了之。

        伊寧事件主謀是當時空軍教導隊的政訓室主任孫浮生,前輩們對此人恨之入骨。父親在《鐐銬萬里行》中稱其為“惡魔”。建國初,徐品行在西安碰到他,一頓臭揍後將他扭送解放軍空軍領導,但後來沒有下文。

        張慎哉(原航校訓育主任)在1989年從美國給父親的信中說:二十三位被委屈之事,當系孫浮生一手造成,經多方證實,他確系紅色小政客,以伊犁事件上報邀功。目前,當時空軍戰政首要均在洛城(美國洛杉磯),均默認識人不深,派用不當。據說我們撤離後,孫卻擔任了西北某省的黨委,真是豈有此理,每念及此,即咬牙切齒,恨從心中冒起……

        1988年,最先回國看望大家的樊培益也曾證實此事。殷鐘崍在《邊城記事》中寫道:40多年過去了,1988年,海峽兩岸的原士校三期部分同學在成都聚會。大家都是年近古稀,白髮蒼蒼的老人了。談到當23人以“異黨嫌疑”遭到關押並開除的事件時,有一位同學風趣地說:“這些人當時都是熱血青年,為了抗日而報考士校,怎麼會是‘異黨’?我看當時政訓室主任孫浮生才是異黨,他不費吹灰之力就搞掉了國民黨一個飛行中隊!”

        事情已經過去了近七十年,當事人多已作古。聽93歲的空軍老兵徐世椿講述當年的事情,腦子裏竟浮現出近年來熱播的諜戰電視劇的情節。是非曲直,來龍去脈,有待相關檔案解密,也許再難水落石出……

講述全文:

        1942年12月25號畢業嘛,43年秋天我們關起來嘛。

        (今年是一二年,是你們畢業七十周年),12月25號,耶誕節嘛,狂歡啊,我們都喝醉了。高興得不得了,馬上就能打仗了!

        那個時候困難,飛機也沒有,那個時候美國已經支援了。

        飛行員有個飛行證章嘛,飛行衣嘛,還有中正劍。

        畢業時候,每人發了中正劍,中正劍比軍官的短一點,軍官的是黃的,我們的是銀子的。(你們軍士老是和軍官有區別,所以心裏就特別不平)上的課一樣,考的文章也一樣……

        後來我們關起來了嘛,沿途關了一年左右,後來到五雲山集中營。一直到四五年的九月份,到日本投降,到重慶國共談判,宣佈釋放全部政治犯,我們才放出來。

        在重慶那個空軍軍法處,審就審不出東西來嘛,沒有證據,什麼玩意都沒有,也沒有行為,純潔得不得了,一心為國,一心想死,就是民族危亡,以死報國。就這種心思,別的心思沒有。升官發財啊什麼的一套,我們都沒有。

        所以他最後不好判罪。不好判罪,那法官就講,你們總歸要有個落地,放你們出去,上級又不批准,你們就到集中營去吧。集中營生活還好一點,人家對我們非常同情的,那個時候培養一個飛行員很不容易啊。

        那個五雲山集中營是中統的,屬於三青團的。我們的頭頭叫湯如炎,是三青團的,我們那個總頭頭是康澤,中統特務頭子嘛。我們那時不知道什麼中統不中統,後來才知道。

        我們那(集中營)在山頭上有個寨子,學生代表還可以一塊去鎮上買菜,集中營山上開了很多地,我們可以自己種菜。到了後期,山下有條河,到了夏天我們可以在河裏游泳、划船。端午節划船我是掌舵的。

        我在集中營把《莎士比亞全集》都看過了,會背的。

        (我爸爸說過,你們在集中營也還是如饑似渴地學習,學外語,學各種知識,你們在集中營不是還有合唱團、還演戲……)

        有,有啊。集中營有圖書館,它又叫“戰士青年訓導團”嘛。

        那時候喬石、孫午南、薩空了……都和我們關在一起的嘛,一天到晚在一起玩。

        後來你爸爸調到三民主義中山研究室和他在一起的嘛,薩空了。

        (共產黨還通過他,給你們生活補助,帶過錢,是不是?)

        對,對,王若飛給的嘛,他是資助我們的錢,要我們增加營養,吃得好一點,保證身體健康,將來好用。

        (結果後來王若飛飛機失事了……)

        是,飛機失事了,結果這個線就斷了。他和葉挺一個飛機嘛,都死了嘛。

        在那個時候,我們跟他講,你們想辦法,我們和八路軍辦事處取聯繫,分批走也可以,我們都商量過。(本來不是共產黨,可是經過那個“鐐銬萬里行”思想上反而靠近共產黨了,就開始仇恨國民黨了)

        對呀。

        (可是徐叔叔你知道嗎,你們如果真的到了延安,也不見得有好下場)

        沒沒沒……不不不……那死得……絕對不會有好下場。我們也許還活不到今天,那好傢伙,無情的鬥爭嘛。我們那個七期的飛了架轟炸機起義到了延安,後來也在共產黨空軍司令部當了頭頭,叫劉什麼,(劉善本)飛轟炸的。後來不是跳樓死掉了嘛。(劉善本是文革中被造反派活活打死的,卻說他“畏罪自殺”)

        (別說是你們這些國民黨的空軍,就是那些白區的地下黨,哪個不是整得死去活來?)

        還有啊,他就是地下黨員住過集中營的、在朝鮮戰場上被美軍俘虜過的,回來都不得了……

        (蔣介石就是你們的校長,他和宋美齡一開始對你們那麼好,查無實據,你們嫌疑都沒有,又不是共產黨,為什麼還要關你們?)

        因為那個時候當時(???)啊,就是有人要往上爬,就是壞東西要害別人,他才能立功嘛……

        (張慎哉說,孫浮生才是真正的“奸黨”,是共產黨潛伏在裏邊的,他是故意害你們的,可是你們當時都蒙在鼓裏)

        誰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這個就是個政治冤案嘛。(是孫浮生一手造成的嘛)孫浮生當時是個什麼面貌,這個是很關鍵的。

        (然後你們到了集中營以後,地下黨很快就和你們取得了聯繫,要把你們送到延安去。他自己沒有條件培養飛行員,就去挖國民黨的牆角。正好你們這些人也年輕氣盛,又鬧事啊,組織個讀書會啊,其實很單純,都是為了抗日,為了救國)

        對,對。

        (後來張慎哉給我爸寫過一封信,說查明孫浮生是“紅色政客”)

        解放之後,他(孫浮生)沒有跑掉,他還是留在西安。徐品行在一次舞會上碰到他了,徐品行就不放他,就把他給告了。告了以後就沒見過了。

        (定居臺灣、美國的王敬禹、樊培益、張慎哉、馮學珍一直說,你們應該把過去的歷史寫出來,讓國民黨也給你們平反,給你們賠償,)

        這個才是真正的政治冤案哪,真是時代的悲劇,無中生有差點把我們槍斃了。

        (可是那個時候,那個政治氣候誰都不敢)

        不敢!哪敢跟臺灣取得聯繫,不要命啦嘛!那還得了嘛!

        (可是現在臺灣也民主了,既然查無實據,他就沒有理由關你們,更沒有理由停飛,不讓你們上戰場去打仗)

        他們這個樊培益、王敬禹、馮汝元……都有這個意見,叫我們告國民黨,可以告,可是誰敢呢?誰也不敢。但是到現在我們人就少了嘛,你爸爸也死了,如果你爸爸在,我們還有個筆桿嘛。我們這些人都不是筆桿,心裏有話也寫不出來。

        (我爸爸那時候也不敢),他也不敢。

        你如果聯繫得到說正義之話的人,我倒希望真有這個機會。

        (有,徐叔叔,一定有,你放心,因為你們這個事情是兩個冤案,國民黨造成的那個冤案,他們也應該平反。)

        是的,這個不容易啊!

        對,對!1945年9月份,我們這個時候才放出來的嘛。

        (那時候鬼子已經投降了,再打就是您的話,就是中國人打中國人了,你們本來就是為了抗日才參軍的,既然鬼子已經投降了,好像是再要打仗的那種願望……)

        沒有!沒有了。也怕,心裏頭也擔心,當兵也當得太苦了,軍裝也要脫掉了。就是這種想法。

        (打日本人犧牲了還值,如果真的是在內戰裏被打死,不管是打誰,畢竟是中國人打中國人,共產黨消滅了國民黨那麼多部隊,國民黨的那些部隊都是剛剛打完日本人的呀,好多都是抗日功臣。)

        哎,這個將來怎麼說,不曉得。對,我們的想法不一樣啊。

        我們要挽救中國,挽救中華民族,嗨,這個話,現在誰給你主持這個正氣啊!

        我們只有眼淚往自己肚子裏淌……

        (徐叔叔,您好好地保重,好好地活著,您一定能笑到最後)

        嗨,不服氣的就是這個。我們是為民族危亡打國際戰爭的……

        現在你看,我們蘇北這個地方,當時的領導都是不識字的,三代貧農,放牛娃出身,對我們仇恨得不得了。

        我們慘呐,有冤無處申。國民黨把我們當共產黨,到了共產黨又把我們當國民黨。

        我們本來是為民族危亡而戰鬥,犧牲自己的,我們當時思想只想一個死,那死,是為民族死的,空軍最危險,我們就往危險做。

        可後來我的一生可憐不可憐,國民黨把你當共產黨玩,到了共產黨又把你當國民黨待。

        (共產黨說你們是國民黨不承認你抗日,國民黨說你是共產黨,不讓你抗日……)

        冤哪,我們哪,太冤了。

        但是我現在能和你通電話,九十三歲的人了能和你說說,我心裏挺高興的。這個不容易啊,

老兵徐世椿:誰能還我們一個公道?!(八)

        非常敬重那些搶救歷史、關愛老兵的志願者,經常關注關於抗戰老兵的報導和記錄。每每看到那些晚景淒慘的耄耋老兵佝僂著身軀顫抖著舉起骨節粗大的手再行軍禮時,都會心痛。

        “他們戰死了,已與草木同枯;他們倖存了,也遭苦難折磨。”——他們是抗日老兵。

        他們以血肉之軀拯救過國家和民族,創造了歷史又被歷史掩埋——他們是抗日老兵。

        比起那些困苦孤獨、苟延殘喘的老兵,徐世椿是幸運的——四世同堂,第二三代人才濟濟,老兩口白頭偕老,相濡以沫。

        1945年抗戰勝利,父親等23名以“奸匪嫌疑”罪被捕的飛行員終獲無罪釋放。徐世椿回到闊別八年的上海,進入復旦大學進修經濟管理專業。一年後應同學伍慶香(因跳傘事件被捕,後進入民航)之邀,到其岳父開辦的榮豐紡織廠做高級管理,月薪一百三十大洋。期間與美麗善良、賢慧勤謹的付克敏喜結連理。徐夫人家境優越(父親原是地方上的一位鹽官)舉止嫻雅,畢業於高等護校。那段時間,徐世椿事業風生水起,家庭其樂融融,接連喜添貴子。

        建國初期,徐世椿響應號召“支援內地”,到當時閉塞落後的泰州協助籌建紡織廠,原計劃廠子建好就回上海,但因為他在泰州幹得太好了,市領導極力挽留,盛情難卻,徐世椿也想有一番作為,二話沒說,放棄了隨上海榮豐紡織廠遷往香港的機會,舉家移居泰州了。

        工資改革時,他的工資定為七十元人民幣,在當時的泰州僅次於市長、書記。“我的子女多啊,越來越緊張,後來煙都戒掉了!”

        今天,回憶往事,徐世椿對當初的選擇會流露出幾分懊悔。他說:那時是一心為國啊,誰知人家不買賬!

        在徐世椿的第二故鄉江蘇泰州,他知名度很高,非常受人敬重。名字和事蹟常見諸報端、電視。他是泰州民盟的元老,曾連任幾屆泰州市政協委員,還被評為江蘇省乃至全國的健康老人。

        年輕人知道,這位93歲的老人每天騎車打門球,愛唱歌,會跳舞,耄耋之年還上網衝浪,關心泰州建設,政協會上常有建設性的提案,後生們笑贊他為“潮嗲”;上點年紀的人記得,他為泰州建了第一個廠,修了第一條馬路,建了第一座橋,設計了第一座公園,排練演出了第一部話劇,與著名演員劉釗搭檔出演了泰州的第一部電視劇《頭門口記事》。他是泰州市第一位國家級足球裁判,是最早把“蝶仰蛙自”泳姿和跳水帶到泰州的業餘游泳教練,也是最早的交誼舞教練。市文化館裏擺著從他家“借”來的文物,老年人尊稱他是功臣、元老。

        幾乎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兒孫都熟悉“老嗲”的笑聲、歌聲和他的樂天、隨和;但在很長時間,鮮有人知,他還是親歷台兒莊戰役的抗戰老兵,是曾“冒著風暴馳向雲天”的昨日雄鷹。

        烈士暮年痛心不已

        他內心深處的不平和傷痛從來“不曾為外人道”。只有和我——他的“患難老哥”的女兒談話時,他才屢屢敞開心扉,連連歎道:“我們慘哪,我們冤哪。”

        “我們沒有別的想法,我們就是一心為國,可是國民黨拿我們當共產黨,把我們關起來,我們在那樣困難的條件下,學成了飛行技藝,不能上天殺敵;到了共產黨又說我們是國民黨,一身的本事被‘限制利用改造’,到頭來還不承認我們抗日……”

        “我不和別人說這些的,我的老哥們一個個都走了,你爸爸也走了,我只能和你說……”

        “我們慘哪,我們冤哪,有冤無處申,眼淚只能往肚裏淌,誰來給我們主持這個正義?我已經93歲了,活不了多久了,我就是死了,也閉不上眼的……”。

        93歲的老兵徐世椿,渴望關愛和理解,他也許不需要經濟上的救助,兩千元的退休金,豐衣足食,雖然每月一百元的醫藥費讓他“不敢生病”。

        他更需要的是道義上的關心和支持,他希望能有有識之士傾聽他的講述,他希望國家、民族、歷史能在他的有生之年還他和他的三期兄弟們一個公道。

        徐世椿等二十七位曾被國民黨拘押又被共產黨整肅的抗戰飛行員實在是有著很不尋常的遭遇。遙想當年,他們“學書談劍,飛虎騰龍;固我金甌,鷹擊長空”,個個懷精忠報國之志,有文武雙全之能。但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他們卻歷盡坎坷。

        是什麼令他們時乖運蹇,空有一腔報國之志而無用武之地?“被國民黨當共產黨整,被共產黨當國民黨鬥”的慘痛經歷,讓每個三期前輩都刻骨銘心,無法釋懷。

        宋肇興在臨終前還長歎:“萬里鐐銬,十年災橫,扶戟長歎,豈罪蒼穹?”

        父親說:“報國難遂我,知向誰說?往事如煙,把酒老淚已休。”

        殷鐘崍有詩:“藍天白雲俱往矣,曉風殘月徒悵然。”,

        楊師賢歎:“逐電追風終似夢,撥雲剪霧早成空。”

        在許多三期前輩的家裏都有父親書贈的條幅:

        “原圖碧空馳烈馬,反遭縲絏投魔窟,仰蒼穹呼號意難舒,錚錚骨!”

        想起已經遠赴天國的父親和三期前輩,好像還能聽到他們的浩歎。

        真如章怡和所說:“中國知識份子就像楊樹,即使人已歸去,靈魂仍在顫抖。不堪、不平、不公啊!須用文字記下這些先後被國民黨、共產黨逐出政治舞臺,流放於人間之外的人與事。他們自有一段精神不可磨滅……。”

        我記錄下徐世椿的講述,我希望能有徐老先生盼望的有正義感的有識之士伸出援手,幫助徐叔叔,他沒有物質上的要求,他只希望:我們的國家能承認他參加抗日的事實;可能的話他希望七十多年前在航校蒙受的不白之冤也能洗雪,那樣他將死而無憾,笑著去會他的三期兄弟……

        我安慰徐老先生:您好好保重,好好活著,您一定能笑到最後——他歎口氣,說:這個不容易啊!

        是啊,不容易。抗戰勝利近七十年了,活在世上的老兵已經為數不多且日漸減少,他們是我們民族的功臣啊,為什麼我們的國家不能善待他們?雖然有越來越多的民間人士在搶救和關注老兵,但誠如行者孫冕哽咽著說的那樣:這本應該是國家來做的啊!

        為什麼讓這些耄耋老兵流血流汗還流淚?為什麼要讓風燭殘年的老兵在烈士暮年仍痛心不已?

        我們慘哪,有冤無處申。國民黨把我們當共產黨,到了共產黨又把我們當國民黨。

        抗日戰爭六十周年紀念,參加抗戰的都可以發個紀念章嘛,我寫了個申請書,結果人家說:共產黨的兵才算兵,國民黨的兵不算兵。我就跟他說,我們打仗是為了抗日,我不是為了哪個黨派去打仗的。(說得太好了!)

        他共產黨和國民黨打仗的時候我都不幹了!

        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戰爭只要是國際戰爭都是永留(史冊)的。

        (共產黨打國民黨也是中國人打中國人)對,那是內部戰爭,我們是民族戰爭!這個事情有沒有正直的人來講這個話啊?現在沒人睬你啊!

        解放之後我們慘哪,國民黨的兵啊!那日子難過啊,有才無用啊!

        (好多臺灣和美國的同學都說,你們應該把過去的歷史寫出來,讓國民黨也給你們平反,給你們賠償,)

        (可是那個時候,那個政治氣候,誰都不敢)

        不敢!哪敢跟臺灣取得聯繫,不要命啦嘛!那還得了嘛!

        (可是現在臺灣也民主了,既然查無實據,他就沒有理由關你們,更沒有理由停飛,不讓你們上戰場去打仗)

        那個時候我們可憐哪,他們這個樊培益、王敬禹、馮汝元……都有這個意見,叫我們告國民黨,可以告,可是誰敢呢?誰也不敢。但是到現在我們人就少了嘛,你爸爸也死了,你如果聯繫得到說正義之話的人,我倒希望真有這個機會。那時無中生有都差點把我們槍斃了嘛。

        (其實蔣介石也知道你們不是共產黨,要不按當時本應“寧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可最後他還是捨不得殺了你們。

        我心裏何嘗不想和人家吐一吐呢?無處可申哪!過了年我都九十三歲了,我活不了幾天了,我早就想遇到一個好人,能夠把23個人的歷史記一記,能夠看出是國際戰爭留下的一個冤案,一個真正的政治冤案。

        (那就是孫浮生一手造成的嘛)是啊!真他媽是時代的悲劇!在我這個有生之年能不能有出頭之日?我不知道!

        這個話,嗨!現在誰給你主持這個正氣啊!我們只有眼淚往自己肚子裏淌……

        不服氣的就是這個!我們是為民族危亡打國際戰爭的!

        你看,因為我是舊社會過來的,是個“反動的”技術權威,只能“限制、利用、改造”,為什麼?因為“特嫌”。

        我們蘇北這個地方,當時的領導都是不識字的,三代貧農,放牛娃出身,都是這樣的人,對我們仇恨的不得了!

        我們真是慘哪,後來我不是退休了嘛,我們廠原來反右時那個書記說:你不容易啊,那個時候都把你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啊,但是你表現的好,我們在技術上需要你……

        我工作都是到了晚上十一二點到家啊,早上一大早走,我那個廠走去要四五十分鐘啊,本來我有個車子,從上海帶來的,文化大革命也給我沒收了。我在上海工資高啊,一百三十塊大洋……

        那時是一心為國啊,但是人家不吃你這個帳!所以我這個慘就慘在這些地方,這不冤嘛?你說說看!

        我們本來是為民族危亡而戰,犧牲自己的,我們當時只想一個死,這個死是為民族死的!為民族戰爭而獻身!空軍最危險,我們就往危險做!升官哪、發財哪,在我們思想上都沒有。

        可後來我的一生落得可憐不可憐?國民黨把我們當共產黨,到了共產黨又把你當國民黨待!冤哪!我們太冤了!

        但是我現在能和你通電話,九十三歲的人了能和你講一講,和你說說,我心裏還挺高興的。這個不容易哪,有這個緣分哪!如果你能夠聯繫到有正義感的人就好了!我們最不服氣的就是這個,我們是為民族危亡打國際戰爭的!冤哪,我們哪!現在說我不是抗日的,這個冤我吐不了!你說我們冤不冤嘛,我不是告你說嘛,我將來死了眼睛都不閉!

        是不是啊,你看,我真正地參加抗戰的,真正的和日本人打過仗的,到頭來,他都不承認你!

        (你們這個事情是兩個冤案,國民黨現在民主了,國民黨給你們造成的那個冤案,他們也應該平反。)

        是的,這個不容易啊!我們現在留在人世上上的人已經不多了,鄒忠我給他打電話,有時候他就哭,他說,他身體不好,見不了面了,打電話的時候也不多了,機會也不多了,心裏難過……

        我們被國民黨陷害了,共產黨又把我們這一票人仇恨得這個樣子,這個就是個政治冤案哪,真正的政治冤案哪!真是他媽時代的悲劇!

        像你爸爸,要不是搞成右派啊,下放啊、北大荒啊,他一直就留在出版社的話,薩空了又是我們的朋友,他會有所作為的,他能寫啊,你媽媽也能寫啊!你媽媽現在能幫你的忙嗎?

        (她說要知道我在寫東西,她會死不瞑目的!)哎,太危險了,整怕了……

        (徐叔叔,你們三期所有的人都是精英,那個時候別說你們開飛機,就是騎個自行車都是精英,你們都上天了!你們真的是時代的精英,你們這裏邊的人哪個都出類拔萃!)

        對,那真是不容易,我們這一輩子真苦,真是苦,慘哪!

        我們的的確確是生不逢辰哪!一想我心裏就難過……

        少年別離老重逢——父親和徐世椿

        1984年暑期,67歲的父親送走了又一屆高三重點班,終於可以退休了。他迫不及待地偕母親一路南行,去看望失散了幾十年的三期弟兄。一路行色匆匆,數度大喜大慟。還在“超期服役”的徐世椿夫婦把父母從南京婁炳成家中迎回泰州,盛情款待,還請假陪父母到揚州遊玩。

        父親用我的老相機(海鷗203)記錄了那次行程。那是年近古稀的父親第一次擺弄相機,拍了七八個卷,壞掉兩個,父親惋惜不已。

        後來,我用自製的暗箱、放大機為父親沖印放大了那些照片,父親分寄給各地的同學,並寫下《南行報告》在同學中傳閱。父親此行和鄒忠的大力宣導,促成了翌年大陸同學的第一次聚會。

        父親為他和徐叔叔的合影題詩:

少年別離老重逢,

維揚相聚慰離情。

應贊此公心猶壯,

鬢髮蒼蒼貨殖型。

        父親退休後,開始以詩書畫篆自娛。他自幼臨習行草魏隸練就了扎實的童子功,五十年代在美術出版社工作時耳濡目染;又得益於天賦和勤奮,雖則古稀習藝,卻厚積薄發,出手不凡。

        父親的繪畫隨心所欲,“雜家書法”飄逸灑脫,“鈍刀雕蟲”刀筆相生。他送給三期老友的詩詞唱和、書畫篆刻,更因筆墨刀法凝聚著的真摯厚重的手足之情而別具一格。

        2011年,我去泰州看望徐世椿,酷愛收藏的徐叔叔一件件展示父親的贈與,睹物思人,唏噓不已,心緒難平。

        家裏保留著數十封從上世紀八十年代至父親去世前徐世椿給他的信,(都未署年代只有日期),如今翻看那些信,字裏行間的情誼仍然溫暖:
徐世椿書信摘錄:

        一 、烽明兄嫂如唔:

        闊別四十多年能重逢,三生有幸啊。淚眼凝視,握手擁抱,心中萬語千言卻僅沉醉在歡欣中。過去的坎坷和苦難都沖淡了。難得的一次見面你卻把它安排得那樣緊,沒能很好的招待您,深感遺憾……

        二、亞運會後我到北京去看望了慶香兄一家,在他家小住數日,整日靜坐閒談,追憶往事舊友,很是動情。慶香兄行動不便口齒不清但記憶很好,他很關心您的情況,多次要我詳談您的近況過去的苦難和您的家人,他對您十分敬佩,總說是時代和命運埋沒了您夫婦的才華,我們都有同感,是您個人的不幸,也是我們同學的損失。慶香掛念所有的老友,還想找素材寫寫我們23難友的遭遇,他希望您到北京看他,我想您夫婦可與他合作。

        三、……近日被泰州老幹局邀去組建老幹部藝術團,我擔任藝術指導也參加演出,我用俄語唱喀秋莎很受歡迎,每次都要唱好幾遍,人們是長久不聽俄語感到親切,我卻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四、 薩空了先生所著《兩年,國民黨集中營》,書中兩處寫到我們23人,提到當時八路軍重慶辦事處王若飛同志很關心我們,還托薩老帶錢給我們改善生活的細節。

        我給薩老寫了信,希望他能再伸援手向喬石副總理申述我們的情況證明我們參加革命的時間,幫我們有一個不太沉重的晚年。我也向我市組織部門一位同志討教,解放前參加過進步團體,受過政治迫害的人,參加工作時間應該可以解決的……

        五、今年夏天特別熱近幾天竟在40度上下,我每天下午帶兩個孫子在東河游泳,泡到天黑才回家…

        你要注意身體。我想您,惦記您手術後恢復的情況,寄去的長效西林是墨西哥進口的。一定要先做皮試再用……

        六、 ……年華易逝,轉眼我們都是年近九十的老人了,回憶往事有說不盡的悲涼,機聲轟鳴的晨光中我們穿梭于藍天白雲中,在黑髮披肩生龍活虎的青春年華我們相識相聚於紛飛戰火中,那是一生的緣分,是我們的共同命運。

        少年時代的舊市壩操場、畢業之夜的狂歡,艾林巴赫的楊樹林,腳鐐手銬的萬里解押,五雲山的聚散離合都夢一般的一去不返了……

        2005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耶誕節,也是我們畢業六十三周年之際,我獨自走進教堂在聖誕燭光下祭奠逝去的亡靈,我思念已經離去的兄弟們……

        七、新侄女如唔,四川聚會別後又是十幾年了,我們都老了,我的患難老哥近況如何?為何很久沒消息?我們是國破家亡時相交相知的又是受盡千難萬苦從死亡線上走回來的難友,我對老哥哥的思念年復一年無時無刻……你一定要把你爸的情況告訴大家啊,告訴鄒忠叔叔,他就通報大家了。我已87身體還行,還天天打打門球,成都聚會時你抱著照相的文文,現在已經是電氣工程師了……

        翻看父親和三期前輩的那些書信,我總是想,老一輩精忠報國,向死而生的英雄主義精神氣節;同甘共苦,至死不渝的友愛情懷;飽讀詩書溫文爾雅的禮義風貌,應該就是陳丹青激賞的“民國范兒”,也是章詒和歎息的後人難以企及的優秀吧。

        與民國同齡的父輩漸行漸遠了,“長在紅旗下”的我們與老一輩相比,幸歟不幸歟?

文章摘自:新浪微博 昨日雄鷹-雲飛翔我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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