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軍官校第十六期班

        一小時多飛行時間,便到達成都,在空中鳥瞰成都市郊外,綠油油一片景色,成都平原,是有天富之國的稱呼,真是名符其實,降落後, 航空公司汽車送進城,換乘人力車去報到處報到,暫時分配至旅舍房間住宿。三天後人數到齊,結隊赴北校場,陸軍軍官學校,校本部報到。

        民國二十八年一月,我屬於步兵科,被編到十六期三總隊第二中隊,到了隊上第一件事,將我的長髮剪成光頭,第二件事,換上軍服布襪麻草鞋,晚飯後,全總隊今晚去城內電影院看電影,臨時將我編到第二排,左右鄰兵都沒認清,就糊里糊塗,跟著走,初穿布襪麻草鞋,走在碎石路上,頂得腳好痛,電影院進場時,魚貫而入,看完電影出場時,人多涌擠,來到街上集合,街道不寬燈光暗淡,那裡是我的第二隊集合地,總隊上千人,我好似無頭野馬,四處亂奔,最後隨著另外一隊屁股走回學校,來到隊部,區隊長以為我開小差跑走了。

        第二天,開始我的陸軍官校學生教育,白天出操,講堂上課,晚上還有自修,三餐伙食,吃的不錯,一天的時間很緊湊,這種生活日子,我沒有一點感覺苦,也不累,每天隨著號音作息,跟著同學大家走,絕不錯。我只是擔心我的身體,害怕生病而退學,我從小身體瘦弱,經常生些小病痛,在上海爲了吃半根油條,病了半年,所以張氏母親,對我的飲食,非常注意,從小冰淇淋,冰氣水,不易消化的食物,都不給我吃,我也喜愛運動,籃球,排球都是打校隊,但是身體總是強壯不起來。 

        有一天出操,動作慢了一點,被區隊長給我當胸一拳,湊得我好痛,因自認處罰的沒道理,回到隊上宿舍中,向同學發牢騷,說我從重慶坐了飛機來進學校,是為國從軍,來是被打的嗎?愈想愈氣,我想要請求退學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這牢騷被同學反映到,區隊長耳朵去了,區隊長心想,這小子來頭不小,坐了飛機來進學校,(那年頭,坐飛機真是一件大事,普通人想都不要想。 )他若打報告請求退學,事情鬧大了,會吃不了兜著走,晚飯後,把我叫到他的寢室去,(學生的大寢室,另隔一小房間, 是官長住的) 輕言細語的問我:「還感覺痛不痛,打我是我好,幾天來的操課,累不累,跟得上課程進度嗎?」我是你的區隊長,有甚麼困難,同我講,我當然明白,我發的牢騷有了反應,他故意向我表示好感,我也送給他一順水人情表示謝謝以後的日子也好過多了。

        此時才寫家書給張氏母親,告之自己以決定從軍報國。張氏母親回信雖擔心我身體會吃不消軍事化生活,給了我高度的肯定,田家在鳳凰祖父及父親都是軍人出身,盼我能不怕吃苦,為國盡忠。

        日本也在此時開始以轟炸機轟炸重慶,重慶城仍籠罩在嚴寒而陰濕的大霧中,彈落在郊區,好在並無造成損失,日軍不會就此停止,相信天氣轉好後,會更加大轟炸城市,真為在重慶的朋友及同學擔心。同時自臺灣出發的轟炸機也開始轟炸中國沿海各城市,只福州一處即遭五十次以上的空擊。

        受訓一個月後,全總隊學生,重新編隊,我被編到第三大隊,第八隊,第二區隊第四班,上尉區隊長馬烈智,(十二期步科) 還有兩位少尉區隊附,( 以前成都分校十四期步科) ,每次出操,在操場中成講話隊形集合,由中校隊長黃福階下達課目,再由各區隊帶開,區隊附喊口令,指導操作,課堂上課,兵步操典,由隊長教授,其他課目,如:築城教範,陣中教令,戰術,孫子兵法,戰史,軍歌等,均分由各專業教官講授,日夜間野外操練,由隊上官長帶隊,現場指導,有時晚飯後自修課前,集合在操場中,作團隊娛樂活動,推舉或自動出來,作各項表演,唱歌,跳舞,說故事,耍寶等,無非使大家忘卻辛苦,精神愉快,我也常被點名唱歌,或跳新疆舞,(我隊的隔壁是第九隊,全是新疆,蒙古族的同學,他們信奉回教,不吃豬肉,每天定時要作禱告,新疆舞是從他們那裡學來的半吊子功力。) 我課外又擔任本隊壁報工作,擔任版面設計,繪圖,漫畫,有時也寫稿,所以我在陸軍官校受訓期間,精神與思想都感覺輕鬆愉快,同學間相處,在隊中一年多的生活在一起從來沒見過,同學吵架,或鬥毆,也確實作到了親愛精誠的校訓。

        每逢星期天,吃完早飯後,要撿查內務包括槍支與服裝,聽到放假號音一響,便開始放假,外出服裝,夏天是草綠色中山裝,腰中圍皮帶,長褲布幫腿,腳穿黃反牛皮鞋,冬天則是深棗色的呢料中山裝,(前期學長穿用過的舊品,呢料的毛已磨掉,現出如麻袋般的經緯交叉線條,成都女學生有一首歌謠 “軍校學生我不愛,身上穿的麻布袋,早上吃豆腐,晚上吃白菜…”) 下身是馬褲,呢幫腿,反牛皮鞋,冬天穿呢馬褲時,準許穿長統馬靴,可是要自己花錢買,每次休假,都邀約第六隊同學,陳文韶 (少將退役, 現住美L,A.), 結伴去看場電影,中午吃飯專挑出名的小館子,走累了,去少城公園茶棚中,泡碗茶休息,於收假前返校,聽侯點名收假,渴望一天的假日,就此結束,回隊吃大鍋飯去。

        國家在作戰中,財務吃緊,軍校每月發餉,因人數眾多,都無法以現金支付,每次領餉約值兩塊錢的郵票數張代替,在軍中小吃部,及合作社中使用,買一些吃的及日用品,我外出放假時, 郵票不能用,好在身上都帶有現金,花費不用愁。

        八隊的長官,都很和善可親,相處時間愈久,帶學生如同自己子弟一樣,隊長年紀比較大,平時都是和顏悅色,從沒看過他發脾氣,我第二區隊區隊長,對我很好,家中張氏母親,寄來伍百元零用金,當時是一筆大數目的金錢,區隊長替我從郵局取回,存放他家中,替我保管,需要用時向他拿,所以從來身上沒有少過錢。

        因為要培養空軍飛行員,航空委員會,先來本校招考空軍官校第十四期飛行生,同學很多人去報名應試,體格初試合挌的人太少,航委會再延長報名時間,馬區隊長集合本區隊,查問誰己去過應試,全區隊的同學都舉了手,表示都己報 考了,唯獨我一個人沒有舉手,區隊長奇怪的問我:「為甚麼你不報考。」

        我說:「我有自知之明,身體這樣瘦小,怎樣能合乎航空標準,我才不妄想。」區隊長馬上糾正我說:「你在官校訓練那樣久,有機會讓你撿查一下身體,是否有了進步,不是很好嗎?快去報名。」想想也對,我便去參加報名。到了體挌撿查之前,先到合作社,買了十個小籠包吃下, 希望能增加些體重,各式各項嚴格的體格檢查,其中有一項,醫官把我右手舉起,他一放手我的手自然下垂,光這一項檢查,就使很多身體高大健壯的人不及格,(主要是,檢查臂膀手腕在飛飛機時控制搖捍的靈敏度。)我通過了,真是幸運。再測驗學科,英文、國文,數學…等等,好在我讀書一直不錯,也都順利通過,結果我這一區隊共四十人,只我一個人被錄取。全總隊千多人考,僅只錄取八人,(只有兩人飛行科畢業,參加抗日作戰,其他的人改為地勤。), 回想起來,我這空軍生涯,歸功馬區隊長一句話,提醒我方能得來的,真感謝他。(在湖北空戰受傷,住進成都美空軍醫院,請假出來,到西校場一總隊去看他,他那時已升任中校隊長,送了些洋香菸,糖果給他,還請他外出到餐館,吃一頓飯互談別後情形,以後因戰事繁忙,就沒機會去成都了)。  

        成都附近有機場,駐有空軍飛行部隊,飛行人員,有時會進市區來辦事,買東西或散散心,有一次飛行員的卡車,與一部小包車,起了一些誤會,坐小包車的人與飛行人員,一言不合,動起武來,飛行員的人多,將坐小包車上一男一女,修理一番後回機場去了,誰知坐小包車的一男一女,女的是現任四川省主席鄧錫候的女兒,男的是女婿,回去後一番哭訴,這亂子鬧大了,鄧錫候本來就是四川省的軍閥,地方軍隊勢力雄厚,這一生氣,馬上調兵遣將,大戰一觸即發,我們軍校首當其衝,下令提高警覺學生每人發步槍子彈500發,存放在揹包中,加上行軍裝備,其重量壓得兩肩帶好 痛,人的重心向後仰,行動不便,每天分批作實彈射擊,步槍, 手榴彈,輕,重機關鎗,蘇羅通平射機關炮,都輪流上場發射,成天槍炮聲不停,顯示武力強大,不可輕視,我們寢室後面的城墻上,每夜我隊還要輪派哨兵看守,這樣緊張形勢,兩週後才恢復正常,猜想是中央政府,定用政治力量,解決了這次糾紛。多少年後, 我在空軍28中隊時,有位分隊長是當時在場,參加出手打人之一,由他來描述當時情形,更加生動他那裡知道,我們在緊張萬分之情形下,渡過了兩週時光。

        一日出操出到一半,警報聲大作,成都機場飛機緊急起飛,同學教官疏散至附近防空洞,不一會,天空中由九個銀點組成V字型,在陽光下閃著光,在空中這些銀點下面,亮光一閃,隨後一聲輕微的尖嘯聲由弱變強,等達到如雷鳴一般時,空氣便開始震動,一連串的爆炸,彈下如雨,炸得我們頭都抬不起來,這是我第一次挨炸,在我精神上迷惘多於害怕。還好同學及教官都沒有人傷亡,只有些炸彈炸中房子,引然大火,我們等日機離開後,帶工具爬上屋頂,開出一條防火巷,遠看機場也是濃煙滾滾,不知損失如何。

        亞洲現在是蜂火連天,歐洲間也不得安寧,正當去年民國二十七年(1938) 德國首先佔領奧地利,不久又佔領捷克斯拉夫。英法兩國只是袖手旁觀,儘管他們和奧地利及捷克訂有互相援助協議,但事到臨頭,他們互有抱怨和警告,希特勒因此受到鼓勵來執行他催毀波蘭的計劃,(同樣波蘭也同英法簽署相互援助條約)1939年九月德國軍隊越過波蘭邊境,英國及法國不得不向德國宣戰,歐洲戰火正式開打。

        蔣委員長,他有時從重慶來成都,總是住在陸軍官校的校長官邸內,官邸位置在我們三總隊學生宿舍旁,他來了,我們要提高警覺,加強戒備,不能大聲喧叫,清晨起床,在洗面場,常遇到他也在城墻上散步,誰第一個見到,立刻大叫一聲 「立正」,場中每個人都立正站著不動,向他表示敬禮,他也向我們微笑並揮揮手,最怕他,集合所有的官生訓話,他連講四個小時,沒有休息,他從頭尾, 聲音那樣宏亮,若在夏天,太陽曬,頭上鋼盔溫度高,摸都燙手,汗流夾背,衣服盡濕,真是苦不堪言。有一次華西大學的男女學生,被召來聽他訓話,他們站在我們軍校官生前面,講不到兩小時,眼看他、她們一個個倒下去,真可憐。

        剛到軍校,感覺學校伙食不錯,每餐有三樣菜,打牙祭時,還有粉蒸肉,粉蒸肉吃多了,心裡還會想,怎麼老是粉蒸肉,都吃厭了,抗戰中期, 物價常常漲,固定的伙食費不多,因此我們學生伙食,一天比一天差,大塊的粉蒸肉,早不見了,隨之菜樣每餐僅有一樣菜。

        一年後,輪到我當伙食採買兼監廚,才知 “巧婦難無米之炊 “,全連隊有一百二十多人,每天只有一塊錢菜錢,我們不去菜市場買菜,伙伕帶我到城外菜園,菜農一早將種的大白菜挖出,外面一層包皮菜皮, 撕下來丟棄到大竹籮匡中, 給八角錢便買回一大籮,再買兩角錢的四川豆瓣醬,和白菜共炒,全隊人要吃兩頓,所以同學都做私菜,部隊長眼看學生大家吃私房菜,只好裝著沒看見。

        陸官校常舉行實兵演習,演習手冊早期發下,由隊長及戰術教官,作詳細講,學生研讀熟習,學校所有總隊,全體官員學生均參加,動員約有三、四千人,從成都市到簡陽縣境內,都在演習地區範圍,學生出發前,每人發下空包彈十發,全付裝備,行軍一天,到達指定地點,在山頭上挖掘戰壕據守,等待敵兵來攻, 空中有飛機來投下通訊袋錶演,我們在壕中吃揹包上的冰冷飯盒。晚上行軍去簡陽,一路行來,實在疲倦,每逢停下時,必有人在馬路邊斜坡躺下睡著能躺

        下時,後面的人,用左手(右手握槍) 放在前面人的揹包上,閉眼打瞌睡,若是前面人移動,後面人的左手一定掉下來,馬上清醒跟著走,真是艱苦的磨鍊。

        航空委員會,來陸官校招生的醫官告訴我,你雖然被錄取,將來召集時還要有一次體挌撿查,你的喉嚨中,偏桃線太大,所以你入學之前,必須先將牠開刀割掉,才能合挌。於是我就在畢業前,本總隊還有一次野外大演習,有七天時間,趁此請假住在校內軍醫院,將偏桃線動手術割除,同病房已先有一位三隊同學名叫 “吳啟積” 他也是因考取空官(和我一同留美, 他飛轟炸機, 抗戰中陣亡),同樣情形來住院,先一天己開刀完成,第二天,我自己走進耳鼻喉科,坐上診療椅,醫官用布將我兩眼矇住, 再用布蓋住臉,撐開嘴,打麻藥針,一切就緒,時間一到,開始動刀,在我感覺上,感到緊張,好在一點不痛,心裡想就好似賣豬肉攤子,將肉掛在鐵勾上,用刀來一刀一刀撕割下來一樣,手術完成,自己走下坐椅,麻藥仍未消失,頭昏昏, 走出開刀房,手扶住墻壁,慢慢通過走廊,進來病房,吳同學扶我上床,並將病床頭部搖起,讓我靠坐在床上,(喉部開刀, 不能馬上睡下) ,將一本筆記簿和鉛筆,放在棉被上,因為我暫時不能出聲講話,有事情需要,先用筆敲鐵床,他聽到來在床前, 再用筆寫字在本子上告欣他。

        全校官生都在外演習,我隊上的一位同學,請假回隊辦事,順道來醫院病房看我,代表本隊同學問好,並將同學捐出的郵票給我,要我定一星期的鮮牛奶,滋補身體,這分情意,在患難中,確令人感動,終身難忘。(我們每月薪餉,數目太少,大都是用郵票代替零數錢,郵票在校區里的服利社中可以使用,校外不能使用,我雖然不欠錢用,握著這批郵票,真是感動萬分)。

陸軍官校十六期第三總隊步兵班畢業(作者為最下面一張相片)

        因為各部隊,急需幹部人員補充,所以學校將本總隊,三年教育時間,縮短為一年半,先行畢業分發,待戰事穩定,再召回補訓一年半。(後來大部份同學,都被召回重修。)

        民國二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我們十六期三總隊,在成都北校場,陸軍官校校本部,舉行畢業典禮,校長蔣中正親臨主持,蔣夫人及其兩位姐妹,同來觀禮,第一總隊同學,寶光寺空交輜入伍生總隊同學,(空軍官校十四期學生,正在此總隊接受入伍教育) ,都來參加閱兵分列式,首先是步兵科的學生,持槍伸直腿在閱兵臺前,隨著軍樂拍子,踏著正步整齊的通過,隨後軍樂隊換吹輕快拍子的樂曲,騎兵科學生,騎在戰馬上,直起腰背,挺起胸膛,戰馬以小碎步通過閱兵臺,接著是炮兵科,四匹騾馬,拉著一門大炮,學生穿著長筒馬靴,騎在馬上,

        英氣勃勃,大炮鐵輪,隆隆聲通過臺前,最後是輜重兵科學生,駕著各式運輸車輛,通過臺前向大閱官致敬,分列式完成後,人員集合,恭聽大閱官訓話,我們的畢業典禮,在莊嚴隆重氣氛中完成,授揩陸軍少尉軍官。

 

 

 

( 田景詳先生錄記 )

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空軍聯合作戰部隊 中國飛虎研究學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