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空軍之門

        兩天後到達成都，即往樹德中學報到，在新都寶光寺入伍的，空官校學生已畢業，先期來樹德中學待命，我們八人與他們住在一起。次日，經再次體檢均合格，過兩天，全體同學分乘數部卡車，浩浩蕩蕩啟程赴雲南省昆明市。

        雲南是亞洲的腹地的一個小地方，至今尚有中世紀的遺風。地理大都是由赭石，碧綠的湖，高原所形成，因此亦成為世界屋脊之一部份，因牠位於中國的最南部，所以無形中成為與西藏、印度、緬甸、和安南的自然疆界。路過雲南省宣威，久聞此地生產火腿出名，正當午飯時間，我去每家飯舖詢問，都說沒有，聞名的宣威火腿，到了當地反而不能嚐到，真令人失望。

        車抵昆明，馳進烏家壩空軍官校，留宿一夜，繼續乘卡車往西行，晚夜宿楚雄航空站，前期初級飛行，部份學生在此機場訓練，現已放棄，僅留航空站，留宿往來空軍人員，次日車抵雲南驛，空軍官校初級班。

(空軍官校軍服布標改回本來名字)	(車縫於飛行衣上的標誌NO:42號)

        因為十三期尚未結業，仍住在學生隊隊部，所以我們十四期後期同學，暫住在實習工廠內，與學生隊隊部，相隔一條滇緬公路，但距教室和運動場，十分近，在十三期初級飛行未結業前，我們每天上課，有關空軍課程。

        十四期學生的起居生活管理，全由一位姓江的飛行教官負責，他是空官十期畢業的學長，作戰經驗豐富，在一次戰鬥中作戰身受重傷，後調來學校當教官，他年紀輕，長相英俊，在學生眼中，看起來十分了不起。後來聽人說，他有一個綽號，叫 “瘋子”，飛起飛機來十分勇猛，我們和他相處的一段日子裡，一切正常，管理指導，有條不紊。

        某天中午時分，十三期同學，上午班飛行回來，十多架Fleet初級教練機，一字排放在停機線上，忽然日本零式飛機，偷偷飛臨上空，一陣機槍聲大作，機場的教練機中彈燃燒起來，日本鬼子飛機，有如打地靶一樣，在航線上圍繞飛行，我那時正在打籃球，馬上跳入球場邊乾水溝中，眼看日本飛機，飛得很低，低得掠過樹尖，約十多英尺高，連座艙中的鬼頭，都看得清楚，那時望見江教官，拿著一枝步槍，從宿舍走出，向低飛的零式機開槍射擊，雖然無效，他這份勇氣，使學生們敬佩。

        空襲之後，十三、十四期全體學生，搬到距雲南驛約五華里，一所小村莊住下，我們住在一小廟中，居民都很和善，有幾戶富家，房屋修建得講究，我們劇團排演，就在一大戶人家的糧倉中練習，糧倉用石頭砌成，有兩層樓，其中院子，也是用巨石舖設，面積很大，打掃十分清潔，村子的男人，出外工作，婦女在家勤勞重活。用杵舂米，到池塘挑水，都是女人，猶其肩挑兩桶水，十七、八歲的少女，一雙小腳，能夠支援兩大水桶的重量，爬上臺階，行走自如，真是難為她了。真是弄不懂，為什麼到現在思想依舊是那麼的保守，還是仍纏著小腳。在大龍洞住了兩個月之久，又搬回雲南驛，此時飛機修理廠修復飛機工作尚未完成，十三期將赴昆明校部，開始中級飛行。

        十三期走了後，我們從實習工廠，搬到學生隊隊部，隊部房舍是兩層樓，木造瓦屋四合院，樓下是教室，中山室，健身房，樓上是學生寢室，區隊長室，隊長辦公室，還有一間學生私人行李儲藏室，另外一楝兩層樓的側屋，樓下洗面室， 樓上餐廳，四合院中的天井，是學生集合早晚點名之處，一切生活上的行動，都包括在內了。

        在實習工廠時，巳將飛行班，編排定為兩班，每班再分若干組，每組學生原則上有五人，我是第二飛行班第42號，43號是周宗向，郭汝霖是44號，我們這一組是五個人，教官是柴金陵上尉，在分組之後，向十三期同學打聽，柴教官性情如何，脾氣大不大，淘汰率怎樣，結果得知柴教官性情溫和教學認真，我們才放心下來慶幸運氣不錯。

(同教官及同學初級飛行右三為作者右二為郭汝霖)

        聽說某些教官，性情急燥些要求嚴挌求好心切，學生在飛行中，如令他不如意，常常打駕駛桿 (雙座教練機，前後座駕駛桿是連在一起的，教官生氣打桿，學生心中愈怕愈作不好科目)。第一天飛行，科目是感覺飛行，由教官帶著學生飛在空中，平直飛行轉彎，使學生嚐嚐空中飛行的樂趣，習慣空中飛翔生活，我看見有位同學，教官帶他第一次飛上天空，落地回來時，面色蒼白，飛行衣上面儘是嘔吐渣汁，倒在學生休息室長凳上，閉著 眼直喘氣，大家詢問情形，是出了名老虎教官，帶他上了空天，一直作小轉彎、失速、快滾、翻筋斗這些持技動作，整得他天昏地暗，隔夜東西都吐來了，心想這空軍真難當，怎樣受得了。

        據十三期學長說，學校有老虎教官，有閻王教官，還有把自已手上五個學生淘汰了，再把撥給他的學生也淘汰掉的教官，我暗自慶幸，沒有分到這樣教官手中，不然空軍的飛行夢作不成了。

        教練機完成整修，我們即準備開始訓練，有關飛行課程，在教室中己先講解，到了機場，柴教官更詳細指導，五個學生輪流上飛機，由教官空中示範，今天練習的科目，學生依樣操作，若不合標準要求，教官隨時糾正，或再示範等先一科目合乎標準後，才教下一新科目，約三十分鐘一人，回場降落在停機線上，發動機仍轉動，教官不下來學生換人，前面己飛過的人，跳下飛機靠近前座， 聽教官講評，下名學生上飛機背好傘，扣好安全帶馬上起飛，五個學生半天時間飛完，教官才走下飛機，集合全組五人作總講評。

        全體學生，分為兩班，若是第一班上午飛行，第二班就下午飛，一星期輪換， 上午飛行的學生，天沒亮五點就起床，早餐畢，在晨曦中，整隊沿滇緬公路走向機場，沿途高唱軍歌，響徹雲霄，一直要到中午十二點才能吃中飯，那時年輕，胃口好，所以差不多每個同學在吃完早飯後，多留下一個饅頭，擦上私房菜豆腐乳放在飛行衣口袋內，九點休息時間拿出來吃，味道真是好。下午班飛行同學，等吃罷中飯才走去機場飛飛機。

        上午不輪到飛行的班，就上學科，課程包括，飛行教程、發動機學、氣象學、行學、空氣動力學等，還有英文或日文自由選修，晚飯後自由活動，夜間有自修時間，就寢前仍需集合點名，一天勞累，睡眠香甜。

        抗戰中期，作戰飛行部隊的飛行員，因營養不足，飛飛機時會頭昏，爲了補充身體營養，自已拿錢買些人蔘吃，俄國在我國飛E-15, E-16的飛行員，見到中國飛行員，常常嘴裡嚼些奇怪的草類植物吃，認為中國人營養太差，就向上面建議，增加營養伙食，以補充體力。

        因此，政府下令，凡是飛行人員的伙食，用費實報實銷，沒有限制，學校的飛行學生當然包括在內，公佈這項命令後，大家議論紛紛，爲了增加營養，吃些甚麼食物才好呢？除早中晚三頓正餐之外，中間再來兩次飲茶吃點心，雲南驛是個窮鄉僻壤之地，那裡會買得到好的食物，當地的居民百姓吃的都是糙米、黑鹽巴、土砂糖，軍公教人員已與肉類絕緣，作菜燃燈都用菜子油。昆明太遠，只有去下關，才可買較需要的東西。(下關，是一地名，當年由緬甸經滇緬公路往昆明中途的一大站，卡車司機帶的私貨，在這裡脫手買賣。) 同學們大家選中我擔負採買任務，由班部派卡車一輛，載我赴下關，當天下午抵達下關，在街市中走訪一趟，看準需要的食物。住宿一夜明日一早，便將食物買齊，搬上卡車，運回學生隊廚房倉庫，點交管理人員，帳目交付給軍需，再向隊長報告經過，達成所付任務，這次買的食物，全是乾貨罐頭食品為主，諸如：練乳、可可粉、牛油、水果罐頭、花生醬、乾魚、餅乾等。

        現在開始，我們伙食大大改良，早餐是牛奶，饅頭塗上牛油，(鄉下沒有烤爐，作不出麵包。) 上午十點鐘，牛奶紅茶，或可可及點心，下午三點，再來一次茶點，平均一天吃五頓，吃得人人開心，營養增多，大家的健康也隨之進步，精神和體力都好轉。

        我最喜歡飛行課，飛行時，教官坐前艙，學生坐在後座，Fleet初級教練機，載著兩人同上天訓練到十小時以後，學生一定要能夠獨自，起飛到空中，回來機場落地，若十小以後，仍沒有能力獨自一人飛行，就要送到考試官去，測驗你的能力，假如他也認為你，不能獨自單飛，便遭停飛淘汰之命運，十小時以前，教官在空中訓練你時，若發現手腳不一致，笨手笨腳，動作粗魯，思想遲頓，接受力太差，隨時送你去考試官那裡，測驗你的能力，若是不及挌，也就遭受淘汰。所以一個空軍學生，要接受初級訓練，中級訓練，高級訓練，這三級訓練，所用的飛機都是教練機，但機種不同，馬力也不同，每一級訓練，又分若干階段課程，假設你的能力，不能達到某項課程，要求標準，中途隨時可被遭到淘汰，所以當空軍飛行員是不容易，淘汰率太大，國家負擔的成本太高。

        飛機在地面滑行，在空中直線飛行，或是轉灣，一切動作，都是手握桿，腳蹬舵手足並用，柔和一致，爲了觸覺靈敏，很多同學穿球鞋，穿布鞋，甚致有人光腳板，踏在舵上，教官在前座，教他手腳一致，握著他腳時，摸到他的光腳，爲了手的觸覺好，手套脫下也不帶上，可是我不然，腳上穿牛皮靴，手上帶著手套，柴教官見到我這樣直笑笑不說甚麼。 

        有一天，教官帶我飛到空中，完全由我來操縱飛機，兩次起飛和落地，第二次落地後，滑回停機線時，他首先跳下飛機教我不要下來，這時我心中有數了，穾然血眽擴張，教官脫下他的白圍巾，梱在飛機翅翼，中間支柱上，( 教官將他白色圍巾，也可能是白色布條，梱在機翼上，這是空軍學生要放單飛標幟，令空中所有飛機注意讓開，也是空軍學生的一生驕傲時刻。)同學們用羨慕眼光看著自己，教官白旗舉起，我立刻推油門，用舵保持直線，拉起機頭，將飛機上升到航線高度，在航線第三邊飛，完成第四邊時，將機頭降低，開始第五邊作下滑動作，微收油們，保持下滑速度，將飛機對準著陸點，注意平飛高度，關油門，以輕三點，把飛機安全著陸地面，俟余速停止，將飛機掉轉頭，滑回起飛位置，再作第二次起飛，在空中一個人飛，有自由飛翔的樂趣，我大聲吼叫，也曾高歌一曲都無人干涉，第二次落地仍是輕三點，滑回停機線，跳下飛機到教官前面，聽他講評，同組各位同學向我道賀，並詢問單飛情形，我是帶飛第五小時後，同組第一個人放單飛的，成績算是不錯的了。

        學生們智慧天資各人各異，有人在地面上，靈活聰明，一到天上，就笨如豬腦，有人在地面上，不聲不響，一但上了天一教就會，發揮他的飛行天才，所以，觀人相面不能在地面看，他能飛不能飛出來，上了天才知道。

        我們同組同學，每人都放了單飛後，教官除教授新科目及考驗進度外，都讓學生單飛各自練習，同組的周同學，同是湖南人也在長沙讀書，寢室中我和他是鄰床，所以我倆比較熟識，談得來，有一天，他單飛時作螺旋動作，沒有改正出來，所駕飛機與人，一同摔到地面機毀人亡，這是我們期中接受訓練時，失去生命的第一人教官與同學均惋惜痛心。

        我們的學科教室，在隊部外面，要走過縝緬公路，在以前剛到初級班時，住的實習工廠的附近，教室外很多水稻田，天色己近黃昏，大家從教室窗子，向外觀看，插秧的小妞正在收工，從水田中走到我們教室道路上，距離教室只有十尺，小妞們將手中的東西放下，嘻嘻哈哈的聚成一個小圈子，便由一個帶頭，唱起歌調來，大家跟著合唱，一邊唱，一邊隨著拍子扭腰，因為纏的是小腳，扭起來姿態更美， 前進一步，後退一步，好似訓練有素的樣子，唱的歌調，也十分好聽，但聽不懂歌詞，她們唱跳約十餘分鐘，方才停止。她們也知道我們在觀看，所以跳舞歌唱很賣力，我們馬上報以熱烈掌聲，她們也頻頻揮手答禮，態度落落大方，拾起地上東西，嘻嘻哈哈的離去，在此枯燥的日子，我們好似看了一場精彩的歌舞Show，猶感餘興未盡。後來才明白，共產黨當年的扭秧歌，就是從民間農村，發展出來一種歌舞。

        這段時間以前，日本飛機由海南島起飛，有時前來轟炸昆明、重慶。但是我們雲南驆初級班，自從被敵機打過一次地靶之外，訓練期間，都沒有再受到騷擾。當今年秋季，美國實行禁止汽油運往日本的時候，密切注意中日戰爭的人都清楚意識到日本會很快展開穾擊以取得石油，因為如果他不這樣做，它只好縮回龜殼裡去。

        民國三十年(1941) 十二月七日，日本襲擊美國珍珠港，美方損失慘重。美日戰爭終於爆發，而中國終於成為美國在亞州對付日本的重要盟友。珍珠港事件三天後，泰國向日本屈服，敵人的軍隊及船艦、飛機紛紛涌入曼谷，建立基地為攻擊緬甸與馬來亞之用，數星期後，日本兩棲部隊對馬來亞暹邏進軍，不久就佔領此地，整個亞洲都戰火連天。

        初級飛行的課程，共分四個階段進行，在第三階段時，有訊息，政府有計畫將空軍官校的學生，送到美國去訓練飛行，這是震奮人的傳說，在美國受訓，不受空襲影響，飛機比較多而新，零件取得容易, 訓練飛行時間會增加很多，短期間即可參戰。

        不久，就證實這訊息是正確的，昆明校部派員來，為學生辦理謢照事宜，我從衣箱中，拿出僅有一套西裝上衣，襯衣和領帶, 穿著整齊來拍謢照相。第三階段訓練仍照常實施，並得知十二期同學，己分為二批，乘輪船赴美，我們待第三階段訓練結束，也整裝回到昆明校本部，又同十三期同學，吃住在一起，沒有飛行，課堂上課極少，除了早晚點名集合外，都是自由活動。

        美國志願隊A.V.G.(American Volunteer Croup)系已退伍的美國陸軍航空駕駛員組成)飛機降落學校機場，我們有機會一睹新飛機P-40的風釆， 大家約齊去到志願隊停機線上看飛機，因為我們是空軍學生，所以衛兵及洋人都沒有阻止接近P-40，回來學生隊後，學校教育處長，召集我們全體訓話，不知爲了什麼，規定我們學生，不準許去志願隊那裡看飛機，而且放假進城時，不得招手欄車來搭便車，違規是者要受處罰。

        某一天放假日，我同一位十三期的老鄉同學，去昆明城內看電影，從學校到城中，全靠兩隻腳步行約一小時，出校門不遠，後面來了一部Jeep車，上面只有一個洋人，他看到我們是官校學生，就自動停車，要我們上車，我們想不是攔勝情難卻，我們就搭上車進城，不知何人告狀，回來收假集合時，便宣佈罪狀不容分辯，送我倆去土城禁閉室關了兩天，此為我生平的一次受罰。
( 田景詳先生錄記 )